我告訴兒子,那是很偏僻的山溝溝,路非常難走,很容易弄髒或者弄破鞋子的。兒子信誓旦旦,他會小心的。
兒子讀高中了,這幾天放秋假,我決定帶他去祖籍看看,我也很久沒去過了,順便去看望幾個遠方堂兄弟。
坐了幾個小時的汽車,又從縣城換乘一輛“突突突”的三輪機動車,然後,步行了半個多小時的山路,終於來到了祖居的小山村。
隻有大堂哥在家,其他幾個堂兄弟,都到城裏打工去了。大堂哥領著我們在村裏轉了一圈,一大幫孩子跟在我們身後,看熱鬧。大堂哥告訴我,這是誰家的孩子,那是誰的娃。他們的父親我都認識,而他們的麵孔,卻是完全陌生的。
回到大堂哥家,正閑聊著,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孩子,忽然低著頭,走了進來。
大堂哥喊住了他,“二柱,這是你城裏的叔。”又指指我兒子,“這是你城裏的弟。”男孩怯怯地喊了我一聲“叔”,又看了眼我兒子,嘴唇動了動,也不知道說的什麼。
我拍拍身邊的板凳,示意二柱也坐下來。這次帶兒子回鄉,其中的一個目的,就是希望他和老家的孩子們溝通溝通。兒子漸漸長大了,但我總覺得,現在的獨生子女太自我,很自私,這一點,與我們小的時候,截然不同。
大堂哥說,二柱在縣城裏的高中上高二,每個月回來一次,昨天剛從學校回來的。在縣城讀書,開銷大,這幾年家裏的條件也不好,你嫂子身子又有病,我就不能出去打工,隻能靠莊稼地裏摳點錢。
聽著父親的話,二柱不停地搓著手掌,看得出,他有點緊張。他與他的父親——我的大堂哥,多麼想象啊,簡直就是一個翻版,我眼前的時光,好象回到了很久以前。我上下打量著他,我的眼光,驚詫地停留在了他的雙腳上,他竟然赤著雙腳,腳上沾著一層浮灰。而邊上,兒子的新款運動鞋,顯得特別刺目。
二柱好象察覺到了我的目光,雙腳往後縮。兒子的鞋,似乎也往後縮了縮。兩個孩子,也許也都感覺到了他們的不同,並為此不安。
兒子忽然站起來,走到二柱麵前,伸出手:“走,我們倆玩去。”
看著兩個孩子的背影,我和大堂哥相視一笑,很多年前,大堂哥是我們這幫孩子的頭。
兩個孩子,很快熟悉,不時能聽見他們爽朗的笑聲。
大堂哥告訴我,家裏條件差,苦了孩子,每次從縣城回家,舍不得坐車,都是走回來的。幾十裏山路啊,一走就是好幾個小時啊。大堂哥說,有一次他趕集回來,路上碰到兒子,手裏拎著鞋,光著腳走。我知道他是怕石子磨破了鞋子啊。他穿的鞋都是他媽媽給他做的,可是,他媽媽有病,沒力氣啊,納雙鞋底,要花很長時間。
真沒想到,大堂哥一家的生活,過得這麼艱難,而大堂哥的兒子二柱,又多麼懂事啊。
我和大堂哥又閑聊起村裏的情況。
兒子忽然跑了過來,手裏拎著一雙布鞋,“老爸,我想要哥哥的這雙鞋。”
我詫異而慍怒地看著兒子,真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這雙鞋可是純手工的,哥哥已經答應我了。”兒子興奮地說。
大堂哥看看我兒子,又看看二柱,“喜歡就拿去吧。”
我真想揍兒子一通。
“老爸,我是拿我的鞋,和哥哥換!哥,你一定得換給我,不能反悔哦。”
這小子一定是吃錯藥了。
在兒子的軟磨硬纏下,我同意兒子的請求,拿他自己的運動鞋換哥哥的布鞋。
兒子高興地脫下腳上的運動鞋,換上了二柱的布鞋,兒子走幾步,很合腳。
告別大堂哥和二柱,我和兒子返城。
路上,我還是忍不住問兒子,怎麼想起來用自己的鞋換哥哥的布鞋。
兒子盯著鞋尖,突然抬起頭,“哥哥是他們學校籃球隊的中鋒,可是,連雙運動鞋都沒有。如果我不換,哥哥會答應要我的運動鞋嗎?”
原來是這樣。我驟然發現,兒子已經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