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看見兩個身影,背著兩隻很大的編織袋子,出現在村口。孩子們呼拉拉圍了上去。一個稍大的孩子,認出這是趙小寶的爹娘。有人興奮地喊著趙小寶的名字,你爹娘回來了。那個往後退縮著的孩子,被孩子們推到了前麵。他就是趙小寶,在他三歲那年,他的爹娘就出去打工了,一走就是五年。爹娘的印象已經模糊了,他不太確認,這兩個有點陌生麵帶倦容臉色蠟黃的人,就是自己的爹娘。女的一把抱住趙小寶,眼淚就流了出來,小寶,我是你娘啊。孩子們跟著起哄,小寶,你不是做夢都在喊娘嗎,小寶,快喊你娘啊。小寶的臉不知道是凍得,還是羞得,通紅。在孩子們一陣陣的嬉鬧中,趙小寶總算從牙縫裏嘣出一聲“娘”,生澀,委屈,當然,還有一點點自豪和甜蜜。
孩子們簇擁著趙小寶和他的爹娘,來到了他們有點荒涼破敗的家。趙小寶的爹打開編織袋,從裏麵拿出一件嶄新的羽絨服,喊小寶,過來,試試。小寶扭扭捏捏走了過去。穿上一隻袖子,另一隻袖子,卻怎麼也套不上去,趙小寶的娘過來幫忙,好不容易才幫小寶穿上了那件嶄新的溫暖的羽絨服。可惜太小了,吊在趙小寶的身上,就像電視裏的露臍裝。可是,趙小寶掛著鼻涕的臉上,第一次被新衣服襯得這麼好看。
趙小寶的爹娘,給每個孩子都發了幾顆糖。孩子們嘴裏含著糖果,重新回到村口,他們繼續等待著自己的爹娘。
山村的寂靜,開始一次次,被從遠道歸來的孩子們的爹娘,打破。
大虎的爹娘是包了一輛麵包車回來的,他們扛回了一台大彩電。那個夜晚,屬於大虎,孩子們都圍在大虎家,大虎的爹一次次爬上房頂去調天線,可是,怎麼調,也趕不走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雪花點,但這一點也不影響孩子們的熱情。大虎一直跟在爹的屁股後麵,幫他扶梯子,端板凳,遞茶水,臉上洋溢著驕傲的神情。
春生的爹是一個人回來的,春生他娘在城裏人家做保姆,要到年三十顧主才放她的假。春生的爹就先回來了。春生爹見到家裏牆上一溜掛著的女兒的獎狀,臉上溢滿滿足的笑容。
隻有常福的爹是晚上回村的,他是被幾個人抬回來的,聽說是在工地的腳手架上摔了下來,跌斷了三根肋骨和一條腿。常福的奶奶哭了整整三個晚上,常福嚇得躲在門後邊,不時透透瞅一眼身上和腿上都打著石膏綁著繃帶的爹,他害怕爹再也站不起來了。
陸續回來的孩子們的爹娘,成了孩子們聚在一起最大的話題。小黑子終於背上了爹帶回來的新書包;二妞的耳朵裏,整天塞著兩個白色的小球,那是她娘給她帶回來的mp3,嘴裏永遠哼著那麼幾個旋律,那是她娘買的時候給她錄的幾首歌;三順的腕上,戴著他爹給他帶回來的電子表,大冷的天,三順總是把袖子擼得很高,三順再也不用他們家的公雞給他報時了。
落寞地跟在孩子們後麵的,是村頭的大明和村尾的小翠,他們沒有任何禮物,他們的爹娘還沒有回來。也許他們的爹娘正在趕回家的火車上,也許他們今年還不打算回來,也許他們就快到村口了,誰知道呢。大明和小翠,常常結伴來到村口,向遠方眺望。所有的爹娘,都是從這條上路走出去,又走回來的,他們在刺骨的寒風中,焦急地等待著那對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看到小翠的人,都忍不住輕聲歎口氣。這娃,命苦呢,隻有她自己還不知道,她的爹娘再也回不來了,她的娘跟別人跑了,她的爹早在工廠裏的一場事故中喪生了,她的奶奶哭瞎了眼睛,村裏人都在瞞著她這個秘密。
小翠站在村口,她身旁,那棵光禿禿的大樹,在寒風中簌簌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