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楊國忠乘機遣發安祿山出去,少了個爭權奪寵之人。
眼前隻讓李林甫一個,遂驕奢淫逸,也不怕人嗔恨,也不管人恥笑。時值上巳,國忠奉旨,與其弟楊銛及諸姊妹,齊赴曲江修禊。於是五家各為一隊,姬侍女從不計其數,乘馬駕車不用傘蓋遮蔽,路旁觀者如堵。國忠與虢國夫人並轡揚鞭,以為諧謔。直遊至晚,秉燭而歸。遺簪墜舄,遍於路衢。到了次日,俱入宮謝恩。玄宗賜宴內殿,國忠奏道:“臣等奉旨修禊,正為聖天子迎祥迓福。昨赴曲江,威儀美盛,萬姓觀瞻,眾情欣悅,具見太平景象。臣等不勝慶幸。”玄宗大喜,取出內府珍玩頒賜諸人。賜韓國夫人照夜璣,賜虢國夫人鎖子帳,賜秦國夫人七葉冠。楊妃奏道:“陛下寶屏賜妾,屏上雕刻前代美人容貌,以妾對之,自覺形穢。今請轉賜妾兄國忠何如?”玄宗準奏,即以此屏賜國忠。原來這屏名為虹霓屏,乃隋朝遺物。
屏上雕鏤前代美人的形象,宛然如生,各長三寸許,水晶為地,其間服玩衣飾之類,都有眾寶嵌成,極其精巧。國忠謝恩拜,將屏安放在內宅樓上。
一日,國忠獨坐樓上,看屏間眾美人。想道:“世間豈真有此等尤物,我若得此一人,便為樂無窮矣。”正想間,不覺困倦,因就榻上偃臥。才伏枕,忽見屏上眾美人個個搖頭動目,都走下屏來,頓長幾尺,宛如生人,直來臥榻前,一一自稱名號。國忠雖睜著眼看見,卻是身體不能動,口中不能言。諸女各以椅列坐。少頃,有纖腰倩妝女妓十餘人,亦從屏上下來,遂連袂而歌,其聲極清細。歌罷,諸女皆起,指著國忠罵道:“汝名為相,實乃誤國鄙夫,何敢褻玩我等,又輒作妄想,可惡可惡!”一女笑道:“此奴將來受禍不小,吾等何必與較,且去且去。”於是一一複歸屏上。國忠方才如夢忽醒,嚇得冷汗渾身。急奔下樓,叫家人將屏掩過,鎖閉樓門。自此,每當風清月白之夜,即聞樓中隱隱有女人歌唱之聲,家中人無敢登此樓者。國忠入宮,密將此事奏知,隻隱過了美人責罵之言。
玄宗道:“待朕問通玄先生和葉尊師,便知是何妖祥。”你道通玄先生和葉尊師是誰?原來玄宗最好神仙,於是方士競進。有人薦方士張果是當世神仙,因禮召至京,拜為銀青光祿大夫,賜號通玄先生。又有人薦方士葉法善有奇術,善符咒,亦禮召來京,稱為尊師。其他方士甚多,惟此二人最著名。
當下玄宗將國忠所言屏上美人出現之說問之。張果道:“妖由人興。此必楊相看中了屏上嬌容,妄生邪念,故妖孽應念而作。
葉師治之足矣。”葉法善道:“凡寶物易為精怪,臣當書一符焚於屏前以鎮之。今後觀此屏者,勿得玩褻。每逢朔望,用香花供奉,自然無患。”言訖,書靈符一道。玄宗遣內侍齎付國忠,且傳述二人之言。
國忠聞說妖由邪念而生,不覺凜然。遂登樓展屏,將符焚化。自此以後,樓中安靜,絕無聲響。至朔望瞻禮時,見屏上眾美人,愈加光彩奪目。玄宗聞知,愈信葉法善之神術。一日私問法善道:“張果先生道德高妙,朕常詢其生平,但笑而不答。何也?”法善道:“他在唐堯時,曾官為侍中。苦其出處履曆,惟臣知之,但不敢輕言,言則俱有禍及。”玄宗道:“尊師神仙中人,何懼有禍,幸勿托詞隱秘。”法善沉吟道:“陛下必欲臣言,臣今言之必立死。陛下幸憐臣,可立召張先生來,不惜屈體求之,臣庶可複生。”玄宗許諾。法善請屏退左右,密奏道:“他是混沌初分時白蝙蝠精也。”言未已,忽口吐鮮血,昏絕於地。玄宗急喚內侍,召張果入宮見駕。少時,張果攜杖而至。玄宗迎接道:“葉尊師得罪於先生,皆朕之過。朕今代為之請,幸看薄麵恕之。”言訖,便欲屈膝下去。張果忙扶定道:“何敢勞陛下屈尊。但小子不當饒舌耳。”遂以手中杖,連擊法善三下道:“可便轉來。”隻見法善蹶然而醒,即時站起,向玄宗謝恩,隨向張果謝罪。張果道:“吾杖不易得也。”玄宗大喜,各賜茶果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