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河南節度使張鎬,聞睢陽危急,引兵倍道來援,猶恐不及。先遣飛騎馳檄譙郡太守閭丘曉,使引本部先往。閭丘曉素傲,不奉節製,竟不起兵。及張鎬至,城已破三日矣。鎬大怒,遣武士擒閭丘曉到軍前,杖殺之。即移書於賀蘭進明,責其不救睢陽。恰聞朝廷有旨,命張鎬鎮臨淮,進明移駐別鎮。
張鎬乃率軍攻打睢陽,與尹子奇大戰。正戰之間,忽然陰雲四合,寒風撲麵。賊兵都聞鬼哭神呼之聲,空中如有鬼兵來衝突。
一時大亂,四散狂奔。子奇隻得棄了睢陽,退奔陳留。誰想陳留百姓恨其荼毒睢陽,又痛惜忠良被害,遂出其不意,殺將起來,斬了子奇,開城迎降。張鎬安民已畢,分兵留守,引眾回鎮。
再說上皇在蜀中,聞安祿山焚毀祖廟,殺害宗室,殘虐臣民,拊心頓足,十分哀痛。隨又傳聞安祿山已死,乃嗟恨道:“朕恨不及手斬此賊也。”因追念故相張九齡,昔年曾說祿山有反相,不宜宥其死,當時若從其言,何至有今日之禍。特遣中使往曲江祭之,厚恤其家。因降手詔,命朝臣查錄一切死難忠臣,申奏新君,並加恤典,不得遺漏。忽見樂工張野狐入奏道:“梨園舊人黃幡綽向陷賊營中,今從東京逃來,甚欲見駕。
止因失身陷賊,恐上皇爺欲加之罪,故逡巡未敢進。”上皇道:“汝等俳優之輩,安能盡如雷海清這般殉節。但他既從賊中來,必知海清殉節之詳,朕正要問他,可便喚來。”左右領旨,將黃幡綽宣到。幡綽叩首請罪,上皇赦其罪問道:“雷海清殉節於凝碧池之日,諒你所目睹,汝可詳細奏來。”幡綽便把那日祿山設宴奏樂,眾樂工感傷墮淚,雷海清如何大哭,罵賊而死,自始到末,一一奏聞。上皇歎息道:“樂工且能盡忠如此,彼張均、張垍輩,真禽獸不若矣。”又問幡綽道:“汝於此時亦曾墮淚否?”幡綽道:“觸目傷心,自然墮淚。”時內監馮神威在側,平日與幡綽不睦,因奏道:“幡綽此言妄也,奴婢聞人傳說,幡綽在賊中,諂奉祿山。祿山曾夢紙窗破碎,幡綽解雲,此為照臨四方之兆。祿山又夢自身袍袖甚長,幡綽又解雲,此所謂垂衣則天下治。如此進諛,豈是肯墮淚者。”上皇即問幡綽:“汝果有此言否?”那幡綽本是個極滑稽善戲謔的人,聞了此言,從容奏道:“祿山果有此夢,臣亦果有此言。臣因祿山有此不祥之二夢,知其必敗,故不直言以取禍,隻以巧言對之,正欲留此微軀,再觀天顏耳。”上皇道:“怎見得二夢不詳?”幡綽道:“紙窗破者,不容胡也。袍袖長者,出手不得也。豈非必敗之兆乎!”上皇聽說,不覺大笑,遂命仍舊供禦。
忽一日,又有一個梨園舊人到來。你道是誰?卻是笛師李。原來李於大駕西行時,同著一個從人奔走隨駕,不想走遲了些,失落在後,遇著哥舒翰的敗軍衝來,前路難行,忙逃入山穀中躲避。穀中有座古寺,寺僧詢知是禦前奉侍之人,不敢怠慢,留他暫寓,住了數日。一夕,月明風清,從人先自去睡,李心中煩悶,且不即睡,便向囊中取笛兒,獨自步出寺門,在一大樹下石上坐著,把笛吹起。真個聲音嘹亮,響徹山穀。才吹罷,忽見林中走出一個大漢來。李視之,乃一虎頭人也,心中大駭。那虎頭人身穿白衣,露腿赤足,就寺門檻上,箕踞而坐,說道:“笛聲甚妙,可再吹一曲。”李不敢不吹,隻得按定心神,吹起一調。虎頭人聽得酣適之際,不覺睡去。
橫臥於檻上,鼾聲如雷。李欲待跨入寺門檻去,又恐驚醒他,不是耍處。回首四顧,沒處藏身,隻得將笛兒安放草間,盡力爬上那大樹極高處,借樹葉遮身,做一堆伏著。不移時,虎頭人醒來,不見了吹笛的人,懊歎道:“恨不早食之,卻被他走了。”遂立起身,向空長嘯數聲,便有十餘隻虎跳躍而至,向虎頭人俯首伏地。虎頭人道:“適有一吹笛小兒,乘我睡熟,因而逃脫。我方才當檻而臥,量彼不敢入寺,必奔往他處,你等可分路索之。”眾虎遂四散奔去,虎頭人依然踞坐。約五更以後,眾虎俱回,說道:“我等四路追尋不獲。”正說間,恰值月落斜照,見有人影在樹上。虎頭人笑道:“這小兒原來在這樹上。”乃與眾虎望著樹上,跳身攫齲幸那樹甚高,跳攫不及。李嚇得魂不附體,幾乎墜下。忽聞空中有人喝道:“此人乃禦前之人,汝等孽畜,不得猖獗。”於是虎頭人與眾虎俱各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