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清寺主持智永和尚來到洛陽,為東京新都落成,向大業皇帝朝賀。
國清寺就是原來的天台寺,與靈岩寺、玉泉寺、棲霞寺齊名,號稱海內四大名寺。大業元年,楊廣頒詔,將天台寺改名國清寺,取“寺若立,國土即清”之意。
楊廣與國清寺的交往和友誼可以追溯到十幾年前。當時楊廣是揚州總管,國清寺的主持是佛教南宗禪創始人智顗大師。楊廣曾幾次請智顗大師到揚州開課講佛,智顗還為楊廣“受戒”,送了他一個“總持菩薩”的法號。兩人每次見麵,都聚在一起談經論道,研究佛法,往往一談就是三五天,休息時就相互切磋書畫技藝。兩人即使不見麵,平日也有書信頻頻往來,交誼深厚。
開皇十九年,智顗大師圓寂,他的徒弟智永和尚做了國清寺主持。楊廣沒有因為智顗大師的死而疏淡了與國清寺的聯係。天台山就在揚州總管的管轄範圍內,寺裏有什麼事,無論大小巨細,隻要告知楊廣,他總是有求必應。直到登基改元,也沒忘了給寺廟改一個“國土即清”的名字。
國清寺的和尚們對楊廣這位施主、恩人自然感激不盡。楊廣在任揚州時,逢年過節,寺裏主持就派人去總管府上看望。後來,楊廣立為太子,回了長安,往來路途遙遠不便,去看望的次數比以往少多了,但每年至少也有一二次。這回新都落成,智永和尚親自來了洛陽,一是向大業皇帝祝賀,二來更為敘敘舊情。
碰巧的是,大業皇帝這些天來心情極好。他將楊素老頭兒封了一個楚國公,拔除了掃帚星對朝廷的不利,至於楊素老頭會遭遇什麼災難,就要看他的八字硬不硬了。更可喜的是,楊素對受封喜出望外,還張燈陳樂,大肆鋪張慶賀。真是顢頇無知到家了。楊廣有一種精明人看傻子當眾癡癲發狂、手舞足蹈的興奮心情。在傻子的眼睛裏,世上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樣;而精明人卻能看出自己與傻子的不同。楊廣想,區別就在這裏。
心情本來就好,又聽說智永和尚到了東京,楊廣更高興了,立即傳旨,讓智永和尚來顯仁宮朝見。研究學問,還是顯仁宮這地方適宜,楊廣想。
智永和尚來到顯仁宮拜見皇上,行過晉見之禮,楊廣便說:
“智永住持,請隨朕到觀文殿看看。”
既然要研究學問,楊廣想,就得先展示一下自己為做學問而積蓄的實力。
主事觀文殿的秘書省少監,得到皇上駕幸觀文殿的消息,領著一班著作郎、校書郎、楷書郎跪在殿外迎駕。
楊廣降旨:“朕與智永住持在殿內走走看看,你們不必隨駕。郎員回殿,各司其職。”
郎員們領旨謝恩,魚貫返回觀文殿中,各自伏身桌案上,又開始了抄抄寫寫。
觀文殿裏有十四間書室,陳列著常用備覽的典籍。每間書室門外都垂掛著錦幔。楊廣和智永和尚走進大殿,就有一位侍從過來,手捧香爐,在前麵引導他們走向一間書室。來到門口,侍從回頭躬身,說“請陛下稍等。”便站到門口一邊,沒看清他踩了什麼機關,隻聽“叭嗒”一聲,門楣上有兩個木刻的仙女飄然而下,將遮擋室門的錦幔輕輕收攏上去,這時,室門及書室內的書櫥門也隨即自動打開。
楊廣看看智永和尚,得意地問:“怎麼樣?”
智永和尚驚異地說:“真是了不起!陛下,這是哪位能工巧匠製造的?”
“工匠?哈哈……”楊廣大笑,“這是朝中太府少卿何稠的才智,這點機巧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智永住持,大隋朝中人才濟濟呀!”
智永和尚看著皇上得意的神色,誠服地點點頭,又隨他逐間書室瀏覽下去。
前麵幾間書室是藏經之室。第一間專藏《易經》的曆代注疏。自漢魏兩晉,到南北朝,四五百年裏,各派學者關於易經的注疏,成書傳世的就有近八十部,八百多卷,裝滿了幾個大書櫥。
第二間裏麵是《尚書》。《尚書》記載了虞、夏、商、周四代的典章文告,秦始皇焚書,《尚書》失傳。到了漢朝,才有濟南伏生口述二十八篇,記錄下來,稱為《今文尚書》。漢武帝時,又從曲阜孔子舊宅的夾壁牆中,找到了孔子後裔孔惠藏匿的《尚書》一部,所書文字都是秦以前的古文,故稱《古文尚書》。從此,研究《尚書》的著述越來越多,諸如:《尚書百問》、《尚書新釋》、《尚書義疏》等等,不一而足。但凡是與《尚書》有關的論著,這間書室裏都有。
第三室收藏的是《詩經》。迎門貼著一張紙,上麵寫了一篇類似導讀或說明的文字:“詩者,所以導達心靈,歌詠性情者也。故日:‘在心為誌,發言為詩。’孔子刪詩,上采商,下取魯,凡三百篇……”楊廣看了,讚許地點頭,認為寫得扼要精辟,又對智永和尚介紹,這間書室收藏的全都是漢以後《詩經》的各種傳本和注釋論著。
楊廣和智永和尚又來到一間專藏禮樂典籍的書室。楊廣從書櫥中抽出一卷梁武帝撰寫的《樂論》,瀏覽片刻,問左右侍臣:
“自古天子有沒有女樂?這部《樂論》中好像沒有記述。”
一侍臣回答:“陛下,自古以來,天子無女樂,不僅《樂論》中沒有述及,就是《禮記》、《樂記》諸篇也不曾記載。”
“哦!”楊廣點頭,將書放回櫥裏。
這時,有一個人忽然站出來,說:“陛下,自古天子有女樂!”
“哦?”楊廣一愣,轉身看,是著作郎劉炫,楊廣早聽說過這個人。據說,他從小就以聰明好學見稱,閉門讀書,十年足不出戶。還傳說他兩眼十分精明,仰頭直視太陽,從不頭暈目眩。他的記憶力無人可比。而劉炫真正的絕技在於,左手畫方,右手畫圓,口誦,目數,耳聽,五項同時進行,每一項都絲毫不差。
楊廣問他:“你說自古天子有女樂,有什麼依據嗎?”
劉炫回答:“陛下,臣以為‘窈窕淑女,鍾鼓樂之’,就是天子房中之樂,著於《詩》。所以,不能說古來未有。”
楊廣嗬嗬地笑了,說:“好,好!難怪孔聖人說,三人行,必有我師呀!”
智永和尚也隨聲附和:“這真是十步之內,必有芳草!”
楊廣側臉看看智永,心中一笑,覺得他說這話挺有意思,一個和尚也想著尋花覓草。
隨後各室分藏著曆史、地理、曆法、相占卜筮、醫藥、諸子文集、道經、佛經等等書籍經卷。
依次參觀完畢,眾侍從跟隨皇上及智永和尚又回到觀文大殿。
楊廣對智永和尚說:“當年,朕每次與智顗大師相聚,除談經論道,還必研習書藝。智顗大師是佛門之中有名的書法大家,國清寺眾僧也久有臨帖摹本的傳統。今天,朕想在觀文殿與智永住持相互切磋,不知道智永住持肯不肯使朕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