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樂笙歌繚繞,珍饈美酒飄香。蜀崗東峰下的迷樓中,天天這樣,通宵達旦。
時光過得好快啊,楊廣一覺春夢未醒,掐指算一下,來到揚州竟然已經有一年的時間了。從洛陽啟程的時候已經是夏末,轉眼已經到了秋初。
這一次南下揚州,雖然有五個不知死活的官吏直言進諫,楊廣也隻是一時氣惱而已,並沒有因此壞了他遊幸的心情。而且,自殺了那個小縣尉之後,果然沒有人再次勸諫了。楊廣沿著運河一路下來,心情極其舒暢。路上還出現了一個令他心情愉悅的小插曲。
那是過了梁郡之後,天氣也越來越熱了,仿佛又回到了盛夏。一天,楊廣站立在船頭觀賞景觀,見炎炎烈日下,兩岸的纖夫揮汗如雨。楊廣指著岸上,隨口說:
“如果在河堤上麵多栽一些柳樹,不就可以給纖夫與行人遮蔭嗎?”
虞世基聽了,立即高聲宣道:
“皇上有旨,沿河百姓人在堤上栽一棵柳樹!”
楊廣哈哈大笑,說:“虞卿,你這主意真的非常不錯。對,每人栽一棵。哎,朕也要栽一棵,以示提倡。前邊停船,朕要親手栽樹!”
船隊靠岸停下,虞世基上岸安排,立刻就有幾匹快馬飛馳而去,在烈日下揚起一路塵土。
太陽偏西時候,就來了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有的挑著木桶,有的扛著鍁鎬,一輛輛大車上裝著一棵棵不知從哪裏剛剛刨出來的柳樹。
隊伍來到河岸邊,就在河堤上拉開了陣勢,刨的刨,挖的挖,不一會兒,河堤上麵就有了一溜土坑。虞世基指揮著人們將一棵棵柳樹插進坑裏,這才回到龍舟上麵請皇上起駕上岸。
楊廣來到一個土坑前站穩,虞世基鏟起一鍁土遞到他手裏。楊廣接過來掂了掂,隨即將土扔向土坑。
一時間,河堤上麵爆發出一陣衝天的掌聲。人們紛紛在坑邊揚鍁鏟土,將坑裏的柳樹埋住。夕陽的金輝下,呈現出一片皇帝與百姓共同栽樹的動人情景!
當楊廣鏟起第三鍁土的時候,坑裏的樹早就已經被身邊的幾名侍衛埋好了。他將鐵鍁往樹下一戳,看著一行剛剛栽種好的柳樹,高興地說:
“好!這樣很好啊!”
這時,不知道從誰的口中說出了一首歌謠,唱了出來:栽柳樹,大家來,好遮陰又好當柴。天子先栽,然後百姓栽!
唱了幾遍,堤上的人都學會了,就異口同聲地唱起來。
楊廣聽著,心裏滿是喜悅,說道:“虞卿,傳朕旨意,賜柳樹姓楊。拿金牌來!”
一會兒功夫,內侍從船上取回了一塊金牌,楊廣親筆禦書“楊柳”二字,之後交給虞世基,掛在了皇上親手栽下的那棵樹上。
緊接著,人們唱出的歌謠就變成了“栽楊柳,大家來……”
歌謠頓時傳到了翔螭舟的殿艙裏,蕭後笑著說道:“還真是有一些聰明人,竟然編的這樣快。”
在一片“天子先栽,然後百姓栽”的歌謠聲中,皇上的船隊又起錨了……
殿艙裏,楊廣正在和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們玩樂,此時,虞世基走了進來,說道:“陛下,太常丞元善剛剛從東京趕來。”“哦,先讓他在樓下的正殿等候。”元善達是受越王楊侗之命,感到揚州向皇上告急的。元善達見到楊廣就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流著淚說:“陛下,李密聚眾百萬,圍逼東京,占領了興洛倉,洛陽城中眼看著就要斷糧。臣奉越王之命,前來急奏。如陛下速回東京,烏合之眾必聞風而散。不然,東京將會落入李密手中!”說完,竟然放生大哭起來。
楊廣見他這副傷心的樣子,眼角有些濕潤了,說:“李密小賊,真的能有這樣厲害!”
虞世基湊到跟前說:“什麼真的厲害。陛下,這些人欺越王年少,胡言誑騙他。如果真有那麼危機,他元善達怎麼能來到這裏!”
楊廣勃然大怒,說:“元善達,你這個小人,竟敢當麵戲弄朕!”
元善達雞啄米似地磕頭:“陛下,臣所告奏的全是實情!”
“那你是怎麼來的?”
“陛下,中原地方盜賊遍野,臣是喬裝打扮之後,在賊寇地盤的間隙裏穿越輾轉兩個月才趕到這裏的。陛下,九死一生啊!”
“哦,既然你有這樣的本領,明天就去東陽催運糧食吧!”
東陽一帶早已被江淮義軍嚴密控製,元善達恐怕是有去無回了。
打發了元善達,楊廣看看天快黑了,就問虞世基:“新選的宮娥,還有朕沒見過的嗎?”
虞世基說:“大都在江都宮那邊,迷樓裏已不多了,大概還有七八個吧。”
“那好,今夜全到醉忘歸侍寢。”
從皇上進晚膳起,迷樓就變成了一座輝煌燦爛的“燈樓”。
夜色中,一騎快馬出了迷樓,沿蜀崗東峰的山道急馳而下,直奔江都。一個時辰之後,延秋月裏又傳出陣陣歡快的呼叫和淫褻的笑聲。整個迷樓裏,飄溢彌漫著濃鬱的鮮花的香氣,這回,是茉莉花香。皇上又醉了。李淵攻入長安,立楊侑為帝的消息,一個多月之後才傳到揚州,這時已是大業十三年的十二月。年關又要到了,過了年,按眼下長安的紀元年曆,就是義寧二年了,而在揚州,似乎還要稱大業十四年。江南雖然氣候溫濕,沒有北方那樣的幹燥嚴寒,但是江都上上下下,幾乎每個人都覺得,今天的冬天要比往年冬天冷得多。蕭後由柳娣陪伴著,住在長阜苑內的歸雁。長阜苑是江都苑群落的一部分,除了歸雁宮,還有回流、鬆林、楓林、大雷等九。皇上就住大雷宮,與歸雁比鄰。
聽到李淵起兵攻進長安的消息,皇上從迷樓回到了大雷。他經常到歸雁來看看,有時還睡在這裏,隻是在這邊過夜的時候不多。蕭後每次見到楊廣,總覺得他臉上掛著一種末日將臨的顏色,那顏色是烏、灰、青、黃的混雜,暗淡陰沉,沒有光澤,令人心寒。比起三十年前揮師平陳的晉王來,簡直判若兩人。是啊,皇上已經五十歲了。
蕭後心裏明白,他們再也回不了洛陽,更回不了長安了。且不說李密的幾十萬兵馬圍逼洛陽;中原至揚州的山川水路被遍地盜賊阻斷,單是李淵坐鎮長安,他也絕不會允許所謂的“太上皇”再返京師。不然,他立一個傀儡似的代王為帝有何用?當今的朝政大權已全在李淵掌握之中。
蕭後也知道,她看到的這些,皇上心裏比自己還要明白,或者說皇上比任何一個人都清楚。或許因為感到時日無多了,皇上才更加縱情聲色,已經到了變本加利,瘋狂癡迷的地步。長阜苑雖不像迷樓那樣曲屋自通,複道連延,但也有宮宇殿閣上百間,每間都有一位絕色的佳麗粉黛作主人,皇上每天輪流到一房作客,飲酒縱情,通宵達旦。蕭後早就聽說,皇上經常靠了萬象春之類丹藥的威力,一夜連幸十幾位婕妤宮娥,非泄不以為足。畢竟五十歲的人了,怎能比得當年。所以,皇上臉麵上的那種顏色,不僅是歲月流逝、國事衰微的描畫,更有他縱欲無度而塗抹。但蕭後也最知道皇上的秉性,對這些事是絕不可稍加勸諫的,來揚州後的這一年多裏更甚。眼見失德,心知不可,卻不能說,也不敢說,蕭後鬱悶至極,除了找柳娣說話,便讀書屬文,竟寫就了一篇五六百言的《述誌賦》,以寄托情懷,而且自己還頗為滿意:
承積善之餘慶,備箕帚於皇庭。恐修名之不立,將負累之先靈,乃夙夜而匪懈,實寅懼於玄冥。雖自強而不息,亮愚礞之所滯……
今天,蕭後取出《述誌賦》又讀了一遍,然後抄寫了一份,將抄好的文稿裝進了一隻木匣,吩咐侍女去把柳娣找來。
柳娣以為皇後又要跟自己閑聊,而她也正想去皇後那裏說說話,便高高興興地來到皇後的寢。
柳娣進來,見桌上擺著筆硯,就問:“皇後,又寫什麼呢?”
蕭後笑笑說:“哪能整天寫呀!”
柳娣又問:“皇上沒有來麼?”
蕭後搖了搖頭。
“唉,”柳娣輕歎一聲,說:“皇後,我剛剛聽幾個侍女說,昨天夜裏皇上又玩出了新花樣。那個秀鳳給皇上一碗新製的花露,皇上說盛在碗裏喝不香,就讓秀鳳脫光衣裳躺下,兩腿分開,臀腰墊得高高的,然後將花露滴入秀鳳陰中,再插進一根尺把長的竹管吮吸著喝,還連說香得很。就這樣滴滿了,再吸幹,喝了三四回。眼看一碗花露要喝完了,最後一回,皇上大概吸得有點猛了,嗆得咳嗽了一下,竹管直插到了秀鳳深處,頓時那鮮血像泉眼一樣汩汩地往外淌出來,堵都堵不住。禦醫救了半夜,血是止住了,還不知能不能保住小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