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迷樓日日風花雪月 隋朝基業煙消雲散(3 / 3)

“陛下,真的要定都丹陽麼?”

楊廣點點頭說:“天下已亂成這個樣子,恐是無藥可救。朕意已決,隻有如此了。”

“可是,妾聽說軍中為此有些動蕩。”

“不足為慮。”楊廣喝了口酒說:“就是竇賢帶了幾個人想逃回關中,已經抓回來殺了。”

蕭後憂慮地搖搖頭,說:“恐怕不僅如此,妾還聽說驍果將士有許多人在謀反呢!”

楊廣一驚,問:“皇後聽誰說的?”

“前些天有一個內侍告訴妾,他聽到軍中有幾位將領私下議論,像在密謀什麼大事。妾對他說,這事應當稟奏皇上。”

“噢,皇後說的是這回事呀。”楊廣放心了,“那個人已被朕下令斬首了!”

蕭後渾身一抖:“陛下,怎麼……”

“一個人竟敢亂言朝事,況且是謠言惑眾!”楊廣滿不在乎地說。

蕭後不作聲了。楊廣又喝了幾杯,無意中看到了一旁案幾上的銅鏡,就走過去對著鏡子照起來。他拈拈胡須,攏攏頭發,將自己打量了好一會兒,轉身對蕭後說:

“皇後你看,這麼好的一顆頭顱,不知道會被誰砍下來!”

蕭後正在若有所思,忽然聽楊廣說了句這樣的話,驚惶地問:“陛下怎麼能說這麼不吉的話?”

楊廣一笑,十分豁達地說:“皇後,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富貴貧賤,歡樂痛苦,還有那凶吉禍福,都要交替輪回,何必認真,更何需悲傷昵?還是今宵有酒今宵醉吧!”說著,又端起滿滿一杯酒,一飲而盡。

殿外傳來一陣歌聲,清晰而委婉,是一個女子在唱:河南楊花謝,河北李花榮;楊花飛去落何處,李花結果自然成。

楊廣聽歌中所唱,就說:“這是誰在唱反歌!楊花、李花,分明是在說朕與李淵麼!”一邊說著,就走出殿門。夜色沉沉,根本看不見一個人影。他立足細聽,那歌聲一會兒像在東,一會兒又像是在西,飄忽不定,有時候還像是發自星光稀疏的天空。

楊廣踱回殿來,長歎一聲說:“這是天在唱,天在唱啊!”索性端起酒壺,張開嘴咕咕地灌了進去。

一壺酒喝幹,楊廣步履蹣跚地走向書桌,鋪開一張方箋,提筆寫道:求歸不得去,真成遭個春。鳥聲爭勸酒,梅花笑殺人……

楊柳吐綠,明媚的煙花三月又臨揚州。這是大業十四年的三月,是一個看上去與往年沒有什麼不同的春天。然而就是在這個春天,大業皇帝與他的大隋王朝一起,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三月十一日淩晨,月落星稀,天還沒亮。睡夢中的楊廣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騷亂驚醒。他忽地坐起來,側耳傾聽,窗外滿是人們東奔西逃的呼喊和雜亂的腳步聲,間或還有一明一滅的火光。楊廣立即翻身下床,正在穿衣,就聽~個人在窗下大喊:

“陛下,驍果造反,就要衝進宮裏來了!”

楊廣跑出寢殿,宿衛內侍一個都不見了。他又急急忙忙來到大雷宮中,燈火通明的大殿裏更是空無一人。他明白了,這不是突發的事變,是一次謀劃已久的反叛,隻不過將他一個孤家寡人蒙在鼓裏罷了。

楊廣茫然地在椅子上坐下,想理一理思緒,看看該怎樣應對眼前的局麵。

“皇上在這裏!”

隨著一聲大喊,呼啦啦湧進一群持槍提刀的將士。走在前頭的是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司馬德戡和一名校尉令狐行達。

楊廣心頭一喜,隨口問道:“虞卿虞世基在哪兒?”

司馬德戡說:“陛下,虞世基已被斬首!”

“什麼!你們……”楊廣恍然頓悟,造反的原來正是這一夥人!

宇文化及說:“陛下,軍中上下見西還無望,不得已而出此下策!”

楊廣說:“你們要回關中,朕答應了就是,何必這樣興師動眾?好Ⅱ巴,傳朕旨意,今天啟程,即返長安!”

宇文化及嘿嘿地笑了笑:“陛下,現在說這話,你不覺得太晚了嗎?”

“你,你們要殺朕?朕有什麼罪?”

“陛下誤國之罪,連李密的討檄中都寫得清清楚楚,還用得著我們幾個再說嗎!”司馬德戡說著,又抖了抖手裏的長刀。

楊廣低下了頭,輕聲地說:“朕實在有愧於天下,對不起百姓。可是,你們這些人哪個不是跟朕享受榮祿,為什麼還要這樣對朕?今天這事,是誰領頭?”

宇文化及說:“陛下,溥天同怨,並非哪一個人的事。”

這時候,大殿外傳來了哭嚎聲,楊廣的小兒子趙王楊呆哭著跑了進來,撲到父皇的懷裏。剛剛來到楊廣的膝下,令狐行達手起刀落,將楊呆砍殺,鮮血濺到了楊廣的臉上和身上。

楊呆是楊廣最寵愛的兒子,突然被殺死在自己的膝下,這不禁讓他悲慟萬分。他臉上的肌肉在不停地抽搐著,雙目緊閉,眼淚從眼角滑落下來。

畢竟是帝王胸襟,片刻之後,楊廣的情緒逐漸平複,睜開眼睛擦擦眼淚,質問令狐行達:

“他是無辜的,你為什麼要殺!”

令狐行達說:“隻是因為他是你的兒子!再說,這些年無辜死在陛下手中的,又何止一個小兒?”

“這樣說來,你們是非讓朕死不可了?”

宇文化及回答:“陛下不死,天下難安!”

楊廣頓時絕望了。平心而論,他並不是沒有想到自己會有這樣的下場,而且對於生死他早就已經看淡了,隻是這一天未免來得太快了。他平靜地說:

“既然如此,去給朕拿鴆酒來!”

周圍的人都站立著,一動不動。

楊廣氣惱地說:“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又怎麼可以鋒刃相加!王公諸侯的血流到地上都會使得一方大旱,更何況是天子的血!”

宇文化及淡淡地說道:“陛下可以不流血。”

楊廣似乎明白了什麼。他環顧四周,殿裏沒有合適的東西,隻有自己腰上的一條練帶。他雙手微顫著解下練帶,交到馬司德戡的手上。然後往椅子的後背上輕輕一靠,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司馬德戡接過練帶,在楊廣的脖子上繞了一圈,練帶的一頭握在自己手裏,將另一頭遞給了令狐行達。兩個人相互對視片刻,然後用力一拉……

大隋王朝,竟然就在這一瞬間結束了。

天亮之後,蕭後和內侍、宮女們卸下漆床的木板,趕製了一口棺材,將楊廣和楊呆一起,浮厝於西院流珠堂。五個月之後,江都太守、後禦衛大將軍陳棱終於找到了楊廣的靈柩,將他葬於江都西郊吳公台,一個被稱為雷塘的地方。

三月二十七日,宇文化及下令江都內外戒嚴,率部眾登船,沿運河北上,再取道彭城返回長安。蕭後及六按老規矩作為禦營。蕭後明白,換個說法,這叫押解回京。

蕭後坐在艙裏,木然地望著滔滔河水流過。岸邊堤上,一行被大業皇帝賜姓了楊的柳樹發出了嫩綠的葉芽,柳枝還在微風裏飄拂搖蕩。她看著嫩柳,不由地想起了差不多兩年前來揚州時,皇上和百姓一同栽樹的情景,想起了那首民謠:一天予先栽,然後百姓栽。

今天,天子真的“栽”了!

蕭後在一次想起了柳娣,她現在到家了嗎?這會兒究竟在幹什麼?她去過舅舅家了嗎?她想起了那三間草房,庭院裏的鵝鴨,村前小溪、竹林,甚至還想起了那一個嬉皮笑臉的張阿四……

蕭後突然間覺得,雖然自己在舅舅家隻長到了十四歲,但是在記憶中,那裏的一草一木都是那樣的清晰,而且在自己生活的三十多年的高牆深,反而模糊多了。

身為一朝國母,一個鳳冠霞帔、榮華無比的帝王的妻子,與舅舅村裏的那些村婦相比,自己究竟得到了什麼,又留下了什麼呢,將來自己還會擁有什麼?她一路冥思苦想,終得不到答案。

五月十四日,義寧帝楊侑禪位。二十日,唐王李淵在長安登基稱帝,國號為唐,改元武德。自此,中國曆史上,一個曆時二百八十年,可以與西漢、東漢兩朝媲美的唐朝開始了。

九月,唐高祖李淵追賜楊廣諡號為“煬帝”。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大業皇帝或楊廣逐漸被人們淡忘,而“隋煬帝”卻是大名鼎鼎,以至於千百年裏,中國百姓幾乎家喻戶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