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城驅車沿西北方向走,是節節上坡的西蘭公路。先上鹹陽頭道塬、二道塬,過禮泉到乾縣,再上馬家坡、楊峪嶺,便到了地處渭北丘陵溝壑地區的永壽縣。縣境內北部有一橫貫東西的山嶺,當地人叫“頁梁”。頁是橫的意思。頁梁兩麵縱橫交錯的荒溝荒坡上,是一眼望不到邊的槐樹林。
槐樹林長的都是刺槐。排列整齊而且稠密,樹幹高而挺拔。說是林,當然不是一片樹,而是漫山遍野,是望不見邊,是隨著溝岔梁峁跌宕起伏,恰似波濤洶湧的林海。
槐樹林最迷人的季節便是盛夏。盛夏,這裏沒有黃沙滾滾,沒有烈日炎炎,也感覺不到幹枯荒涼,這裏先是一片綠色的海洋,接著便是槐花開放彌漫滿世界醉人的芳香,那可是二十多萬畝槐樹林,樹樹開花呀!這個時候,不管你是從幹旱炎熱的黃土高原來,還是從繁華喧鬧的大都市來,隻要沿著頁梁分水嶺上這條彎彎曲曲的柏油公路走進槐樹林深處,你會頓時感到前所未有的舒暢和綠色的強烈誘惑,繼而體會到天地間的無比博大和大自然的深厚凝重。
西安一家公司的老板有遠見,他首先看中了這片槐樹林。用40萬元買下了這林區幾千畝溝坡。說是千畝,誰也不仔細丈量,領導們站在山峁上一指一劃也就算數。反正這荒山荒坡有的是,賣給你又背不走。城裏人樂得土地便宜,山裏人圖的你在這裏投錢建設。這家公司在這裏辦了個“槐樹林風情度假區”。依著山坡修了幾排窯洞,沿著溝岔建了幾座小院別墅,賈平凹題了字,放成鬥大掛在山門上,吸引城裏人去享受。
千萬別忘了這二十多萬畝槐樹林是山裏人用了幾十年時間一棵一棵栽成的。這裏曾經是荒山禿嶺,黃土裏全是石頭。土壤貧瘠又缺少水分。一年到頭,天上下不了幾場雨,大都變成了黃湯流走,地底下幾百米打不出水來。冬天,西北風呼嘯而過寸草不生;夏天,太陽直曬得地皮發燙。到了上世紀50年代,這裏的人們就開始植樹造林。栽了楊樹,楊樹受不了這幹渴,沒有活下一棵。栽了泡桐,泡桐耐不住這風寒,死了。山裏人不服氣,栽了這樹栽那樹,同時也栽了刺槐。其他樹種都沒有紮下根,唯有這刺槐活下來了。於是,山裏人年年栽刺槐。上世紀60年代,縣裏還組織了萬名青年上山植樹,後來的人繼續栽刺槐。到了現在,這山裏才有了這浩渺如海的槐樹林。
這刺槐能夠活下來可真是不易呀!它從幼苗時就要承受幹旱,就要忍受貧瘠,瘦小的枝幹就要經得住風沙,耐得住嚴寒。它從小就沒有鮮嫩過,從小就長得老氣,長得艱難。它長得很慢,它終於在幾十年後成了林,成了林海。它付出了一生的代價,頂住了幹旱,留下了濕潤。它保住了這裏的黃土,也使凜冽的西北風有了些許柔和。現在,刺槐林像經受了戰爭洗禮的隊伍,屹立在渭北的山丘溝峁上,它顯示出頑強、執著、犧牲的性格和精神。
從此,刺槐在渭北旱塬有了“先鋒樹”的美名。那是因為自從山上栽活了刺槐,有了刺槐林,才有了後來的鬆樹林、柏樹林和其他果樹林。它們也成了氣候,現在,這裏已經有了四季常青的山梁和溝坡。人們可以站在一片鬆林邊傾聽那林海濤聲。
槐樹林從此造就了渭北的雄偉、博大、氣勢磅礴,成了渭北高原的天然屏障,保護著山裏人,滋養著這裏的生靈。
一位頗有才氣的省城記者采訪曾在這裏工作過的一位縣長。老縣長感慨地說:“應該感謝60年代的萬名青年們,應該召喚山裏的村長、鄉長和縣長們,堅持和老百姓一起種樹吧!”
right2002年6月發表於《陝西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