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陝西下了一場暴雨,地處秦嶺山中的佛坪縣便遭了滅頂之災。山洪咆哮而下,山體滑坡,亂石翻滾,合抱粗的大樹連根拔起,磚石砌成的房屋頃刻倒塌殆盡,人們還在睡夢中就葬身洪水,漢江上遊江麵上漂浮著幾公裏長的木頭、屍體和雜物,幸存者則沒有了立足之地,衣食無著。災害驚動了省裏,省長帶著一隊人馬,踩著石頭走進山裏。災害驚動了京城,一位副總理飛到陝西,不進西安直接到了秦嶺北麓的周至縣,以便第二天翻秦嶺去佛坪,查災救災。
當晚,省裏通知省府有關部門的官員趕往周至參加向總理的彙報會,聽取救災指示。
幾輛中巴從西安駛出,在西寶公路上飛馳而去。坐在車上的官員們望著車外的關中平原,一派平和,一馬平川,一路高速,不由得感歎道:“關中這狗日的就是好地方!”
說的也是。這關中地麵自古長安,絕不會有陝南地方如此的大災。北方缺水,關中的災便是旱。旱也不過百日,旱死玉米穀子,旱不死火裏生的小麥。秋分下籽,第二年芒種搭鐮收割,期間隻要有“八、十、三”(古曆八月、十月、第二年三月)場雨,就有收成。若遇到風調雨順,打下的麥子能吃兩三年。這時的關中人就兩手一抄,冬天曬太陽伏天在樹蔭下乘涼了。關中人輩輩務弄小麥,把麵食弄成了文化。麵條能整出幾十種,蒸饃能弄出幾十樣。吃的卻極其簡單:麵條、蒸饃、辣子、醋。
關中十年九旱,也有澇的一年,逢澇卻大都是豐年。下雨最多的是秋季,陰陰纖纖、下下停停,所謂“秋淋”,隻是並無大災害。日子好一點的人家啥也不折損,隻是男人睡夠了覺,女人忙完了針線活。窮家也不過屋漏牆斜,關中人不著急,用根木頭支在傾斜的牆上,屋裏接上盆盆罐罐,等著天晴。關中的天是能盼晴的,最多一月四十天,便天晴道幹,一切如故。
一條渭河自隴山出,從西而東,便生養了這關中平原。南有秦嶺遮風擋雨,北有子午嶺黃龍山黃天厚土,這其中經過了多少年代的五行相克相生,八卦推演流轉,氤氤氳氳,生生滅滅,竟天造出灞柳風雪、驪山晚照、太白積雪、草堂煙霧等等關中八景之美化,地設成滻、灞、灃、滈等等“八水繞長安”。再加上八百裏秦川,四季分明。三九天雖冷,關中人卻能織布紡線,雖土但穿著暖和。三伏天熱,關中廣種瓜果香甜可口,解渴消暑。你說這平平安安、溫溫飽飽、春華秋實、鶯歌燕舞的好地方,還在哪裏去找?
於是,河南人遭了水旱蝗湯的災難,便男人一副擔子,一頭挑家當,一頭挑孩子,女人背著、抱著、跟著,逃到關中。逃到了城裏,搭棚謀生;逃到了鄉下,開荒種地。雖說是背井離鄉,但從此不擔心那要命的災。河南人吃苦耐勞,就插住了腳,繁衍生息,從此成了關中人。山東人遭了水災,罵一聲“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攜家帶口,進了關中,關中有些縣,便有了山東莊。而關中人卻不出門。關中人說:“好出門不如歹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