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回憶誌安(2 / 2)

誌安之於文學,是癡迷,是著魔,是獻身。他說他“幾乎是用頭顱撞開了文學殿堂的大門”。他說,當他發表第一個短篇小說時他“暗喜欲狂”。但到了發表第150篇短篇小說第8個長篇小說時卻“惶恐與遺憾”。誌安有一篇文章叫《不悔》。他在文章裏說:“文學界留下的,是那些受過嚴格訓練的。……有50歲早逝的,臨死不曾後悔。有40歲就花白了胡茬瘦彎了腰的,卻寧死而不想改弦更張。”其實這是誌安在說他自己,寫這篇文章之後兩年,誌安就把生命獻給了文學。

誌安去世時已是一位著名作家,中國作協會員。同時是一個縣的兼職副書記。誌安為兼職這件事費盡了神,也傷透了心。那時省裏決定他和忠實、京夫都去一個縣或區做兼職副書記。他們兩位都順順當當地去了,就是他遲遲到不了位。他想起他過去在縣裏受到的屈辱,他憤懣,他急切。我曾勸他另去一個地方,他不同意。堅持要去他長期生活工作過的這個縣裏。他在信中對我說:“明年計劃搞那個農村改革的長篇,還不知道(在縣)可住不可住,說來可憐……”“再難我也堅持著把農村那篇寫完吧。人生總是難的,難對搞寫作的人也許有好處。身體和心理都不好受。還是拚吧,我不知道我能堅持多久。”我又拿孫犁的話來勸告他:“作家就是作家,不要去做官,弄得兩耽誤。”他卻做不到,爭強好勝。他終於如願去了他要去的縣,臨去時我給他三條建議:一是與創作關係不大的會能不參加就不參加;二是參加會能不發言就不發言;三是凡是上會擬同意的議題一律同意。他這次倒是聽了我的勸告,還戲稱我的三條指示效果果然不錯。但他終是太好強太認真了,他一方麵拚命地搞他的創作,一方麵還要完成縣上交給他的工作。縣裏請他編寫一本反映縣裏先進單位先進人物的書,他起先組織一批人分頭去采寫,後來攏來一看,不像個文章,他又不願意由他負責編的東西不成樣子,於是就一篇一篇親自去寫,這東西催得緊,他就沒黑沒明地趕。這期間他感覺身體不對勁,去縣醫院檢查發現肺上有新生物,他不願承認,他不敢承認,他罵縣醫院胡說呢,直到身體垮下來住進西安大醫院化療,他都不願承認這個殘酷的事實。他太好強太愛麵子,當人們去醫院看他的時候他竟能談笑風生,掩飾得讓人心裏發痛!他心裏十分清楚得上這病意味著什麼,他背過其他人,獨自靠在他最愛的母親身邊說:“媽,咱一輩子沒虧人麼咋給我得下這病?!”母親老淚縱橫,心裏滴著血。

其實,誌安的病他自己似乎早有感覺。1991年10月他在給我的信中告訴我:“氣管感染,病了一場……,病中多想死亡,悲空之念即至。……”那應該是不祥的預兆,但他仍然不顧這些,拚命地“幹活”,拚命地抽煙。到頭來不是應了孫犁老先生的“兩耽擱”,而是耽擱了一條命。我常常想,誌安如果不去兼那個勞什子職務,也許還活著,或許也有了不少大作。誌安去世時正值他的創作盛期,他給我說過他還要寫一本叫《縣城》的長篇呢。

誌安早逝,他的文學界的朋友和文學界之外的朋友都為之扼腕痛惜。痛惜陝西文學乃至中國文學的重大損失,痛惜文學事業的不幸,痛惜失去一位真誠的朋友。

right發表於《延河》2004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