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黑鳳(二)(2 / 3)

黑鳳沉思地點點頭。她忽然想起,當年那位女八路也曾對她說過,革命是群眾的事情,不是哪一個人的私事。自己怎麼就忘記了呢!

“陳書記還說了些啥?”黑鳳最後又問。

芒芒道:“他叫我把你調到鋼鐵隊伍裏去。他說那對你會有些好處。”

“這也正合我的心願。”黑鳳誠懇地說,頓了一下,她又笑道:“芒芒,你不覺得,應該把我叔也調到山上去幾天麼?”

芒芒笑道:“你是一時半刻也不放鬆你叔啊!”

王大嬸隔著門檻在屋裏擔心地說:“芒呀,你說了些啥啊,看把鳳娃說的半天難過的!”

黑鳳半羞澀半玩笑道:“芒芒怕我給你貼蝸蝸牛哩,大嬸!”

芒芒也玩笑著說:“我給她當麵說得明白。她要是給咱門上貼,我就要美美捶她一頓。”

大嬸道:“啊呀,要貼就貼吧,可不準你們打架。你那麼大的個子,鳳娃能招住你打麼?”

一句話說得芒芒和黑鳳都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保管主任三福老爹撲搭撲搭走進來,對芒芒說:“芒!世昌叫你去開會。”說著掃了黑鳳一眼。

黑鳳笑著問道:“三叔!也有我吧?”

“這事情,我……”三福叔支支吾吾不想直說。

“看樣子,莫非是沒我?”黑鳳笑著問。

三福喃喃道:“好像是的!”

黑鳳笑道:“那,你們走吧!”

三福老漢急忙脫身走了。芒芒道:“怎麼,你又不去了?”黑鳳道:“我不去,我二叔不是太安逸了?你先去,我隨後就到。”

說到這兒,芒芒和黑鳳都站了起來。黑鳳向王大嬸說過一句告辭的話,就跟芒芒一塊兒出去了。

第七章

黑鳳和芒芒分手後,走不多遠,又迎麵碰見二叔世昌。想到二叔竟然有意要把她排出事外,她不由生起氣來。二叔是個心計精到的人。誰敢說他這不是計劃好了,要一步一步把她從革命鬥爭的中心排除出去,像對待一條討厭的魚似的,把她從河心裏一浪一浪地推到岸邊,然後一下子拋到沙灘上去呢?她本想走上前去質問二叔一番,坦率地揭穿二叔心底裏倒扣著的那張牌;反轉一想,又怕鬧得太僵,失去社員們的同情和支持,對工作反而不利。芒芒的批評,她雖然還沒有完全想通,卻已在不知不覺中,影響她的行動了。

她極力使自己平靜下來,裝著什麼事情也不知道而又非常忙碌的樣子,照直向前走,仿佛要一步趕到地裏去似的,及至走到二叔麵前,也絲毫不曾放慢腳步,她隻是稍微側轉來,欠欠身,就打算匆匆走過去。這一切,也都和她平素那股“趕先進,超先進”的匆忙勁兒沒什麼兩樣。

二叔見她這般匆忙,以為他早上對她恐嚇和教訓已經取得效果,又以為黑鳳又同什麼人挑起了競賽,緊迫得不得了呢。便故意表示關心,態度和藹地問道:“鳳!你這麼忙迫地做啥去呀?不能騰出點工夫嗎?”

黑鳳心想,我如果說能騰出來,他保準會臨時想出件啥事來,把我派得遠遠的。這個心地坦率的姑娘,忽然閃上一個調皮的念頭,決定跟二叔鬥一鬥心眼,便答道:“地還沒翻完。”

“還有多少?”

“多著哩!”

“不是和魯家村突擊隊競賽,奪紅旗嗎?”

“是啊!”黑鳳說著就要走的樣子。

二叔驚訝地說道:“啊,人家魯家村進度可快得很啊!咱們把紅旗奪得到手嗎?”

“得加把勁才行。”黑鳳又做出要走的姿態。

“對對對,紅旗可不能讓魯家村奪走!”二叔說:“這麼說,你是沒工夫了?”

“啥事嘛?”黑鳳裝出不願白耽誤時間的不耐煩樣子。

二叔道:“我打算召集個幹部會,你要是顧不上,就不要來啦。”

“我忙得很啊!”黑鳳說:“檢查了一早起烘烤糧食工作,好半天沒到地裏去啦!”

“對對,你忙吧!”二叔高興地說:“能來的話,你就來,不能來就不要來啦。”

“地裏活太緊!”黑鳳故意補上一句。

“對。能來你就來。”二叔再說一遍,送個人情:“不能來就不來吧,也沒有啥要緊事情。”

“好,我看情況再說。”黑鳳邊走邊說:“我恐怕來不成,要是能騰出身子,我就來了。”說罷就匆匆分手了。二叔心裏暗自高興,他以為她真的騰不出身子來。其實,她們的未翻地隻剩了很少一點,而魯家村突擊隊,遠遠落在她們的後邊呢。

黑鳳一陣風似的跑出村東,來到突擊隊翻地的小東崖上,把突擊隊員們召集起來,講了芒芒回來調人的事,鼓勵大家提前完成深翻地任務,爭取上山支援鋼鐵。當時就有許多人報了名。黑鳳又向副隊長作了一番安頓,便急忙轉回村去。她先把鐵鍁送回家,順便告訴媽媽,說:

“媽!你平時總愛替我做這做那,我擋也擋不住。今日,我可要麻煩你啦!”

瓦匠老婆正在剝包穀,把剝開的濕包穀晾在陽光鋪開的地方。聽了女兒這番話,說道:“這娃呀!淨說些不合轍的話,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你先說啥事?”

“你給我收拾個包袱。”黑鳳說:“再給我拾掇個鋪蓋卷。”“你說啥?”瓦匠老婆受驚地把眼睛睜得大大的,“拾掇個鋪蓋卷?你卷起鋪蓋上哪兒去呀?”

“你不要問。”黑鳳說:“我有事情,我要走。”

“走!”瓦匠老婆驚呆了“走哪兒去?”

“進山。”黑鳳隨隨便便地說:“上鋼鐵。咱們‘猛虎’鋼鐵營,人手少,遇到困難啦!”

“你不能去!”瓦匠老婆在震驚之中,迸出這麼一句話來。

黑鳳皺起眉頭盯了媽媽一眼,說:“啊呀媽呀,你又來了。”

“我不給你卷什麼鋪蓋!”媽媽又迸出一句話來。

媽媽的這種態度,黑鳳司空見慣,習以為常了,她沒太理會媽媽的話,隻是噘起小嘴說:“你不給我拾掇了,罷!開完會,我自己收拾。”說罷,撇下媽媽,匆忙向隊部辦公室跑去了。

現在的隊委會就是原來高級農業社時期的社委會,設在從前一家大地主的四合院裏。高大的瓦房,刷著“人民公社萬歲”巨幅標語的一磚到頂的牆壁,長長的上馬台階,彩繪的花門樓,深深的門道,磚鋪的院心。這院房土改時被農會沒收,成立農業合作社時,便做了公用的地方,開會,辦公在這裏,掃盲班,夜校,閱覽室也都設在這裏。

黑鳳在突擊隊耽誤得過久,她走進大院時,已經快要散會了。今天,召集的人果然不多,大家散散漫漫地聚在上房門外的台階上。有的坐在門檻上,有的靠著大護門,有的靠牆蹲著,有的在磚台上坐著,還有的抱著娃娃走來走去,搭眼一看,幾個隊委和幾個小隊長,除福林叔而外,多一半都是世昌叔的人,至於那些有名的闖將,一個也不在場。大家全不說話,空氣緊張沉悶異常,芒芒一隻腳踩在一條凳子上,低著頭,皺著眉,誰也不看,一口又一口地噴煙,世昌叔躲在人背後,筒著雙手蹲在牆角裏,低眯著眼睛,鼓著腮幫,用力吹氣似的努著小胡子小嘴。看樣子,雙方已經僵了半天了。

黑鳳輕悄悄地走向會場,不聲不響地在台階上坐下,誰也沒有驚動,芒芒和世昌都沒有發覺她進來。還是三福老爹首先瞧見她,他用胳膊拐輕輕碰了碰世昌,世昌抬起頭來,看見了黑鳳,不由吃了一驚。他睜大兩眼望著黑鳳,老半天才說:“鳳,你咋來了?”

黑鳳道:“你不是說,叫我能騰出工夫的話,就來開會麼?”

在場的人全都抬起頭,向黑鳳望過來,有人皺眉,有人交頭接耳,也有人事不關己表示漠不關心,芒芒送來一瞥會心的微笑,丟掉手裏的煙把把,用一種勝利在握的笑眼,向世昌叔投去迅速的一瞥。福林叔一旁冷眼觀看,看見芒芒和黑鳳眉來眼去,便微微一笑,好像是說:“你們事先排好的戲,瞞不住我。”

世昌叔皺著眉頭,無可奈何地喃喃說道:“我是說,你如果騰不出工夫,就不要來了。”

黑鳳道:“你看我不是騰出來了麼?”

世昌叔沒有話說,隻好認輸,他事先既然說了那樣的話,有什麼法子呢。黑鳳穩穩坐著,望望這個,又瞧瞧那個,她想先聽聽大家的發言。等了一陣,沒人說話,隻聽世昌叔宣布道:“大家要是再沒啥說,咱的會就開到這兒,散會吧!”

“喲!我還不知道開的是啥會哩!”黑鳳急忙嚷道。

三福老爹道:“你來得太遲啦。”

黑鳳道:“我去安頓了一下工作啊!”

芒芒道:“三福伯,你說事情談完了。是不是你們都同意按我的要求,照數撥人,支援一下鋼鐵呢?”

三福老漢喃喃地說道:“剛才各隊不是都把隊上的情形,說清楚了嗎?”

黑鳳道:“各隊都是咋說的?芒芒好久不在隊上了,情況不掌握,由你們說哩!各隊情況,我可了解。究竟都是咋說的?”

二叔世昌以大壓小地說:“這娃才是!你來遲了就是遲了,到這會兒才來,大家還能為了你重說一遍麼?”

“你這會開得不民主!”黑鳳忿忿不平地嚷叫起來:“家興,富順,三金,好些該叫的人都不叫來參加會,隻叫……”

世昌道:“他們顧不得嘛,地裏的活那麼緊。”

“什麼顧上顧不上,你明是耍手段!”黑鳳激烈地嚷著,望望會場,看見福林叔給她使眼色,鼓勵她說下去,她的膽子更壯了,便接著更猛烈地批評道:“你當我不明白你的用意。你也不想要我上這兒來,想把我排開,沒弄成,我來啦,連開的啥會也不讓我曉得,就宣布散會。這有半點兒民主氣味沒有……你耍這一套是不合原則的,我要到社黨委去告你,再給省報寫篇文章,把你的相片也登在省報上,讓全省一千八百萬社員,把你這思想作風討論討論……”黑鳳滔滔不絕,越說越激昂。世昌叔壓了一肚子火卻不敢發,他真有點怕這位親侄女,她確實是個會寫文章的,真要弄到省報上去,即便自家能解釋明白,也要惹人議論一場。他是那種相信一個蘿卜一個坑的幹實際工作的人,素來不愛出風頭,這號風頭更不想去試了。他隻好憋著一肚子氣,幹瞪著眼,嘴巴頭子努得更高,說不出一句話來。在場的人,見黑鳳認真起來,怕不好收場,便紛紛勸慰黑鳳。

這個說:“這全是誤會,你叔沒那個意思!”

那個說:“你叔多的是怕誤下農活。”

黑鳳道:“才不是哩……我叔恨不能一腳把我踢出丁王莊,好讓他這老保守睡個安然覺呢……我早都看出來了,我就是不走!”

世昌氣得眼角陣陣抽搐著,說:“看這娃胡說些啥,胡說些啥……”

福林慢吞吞地說道:“我早就說,這會,應該找黑鳳參加,她掌握的情況多。”

其他人怕黑鳳再鬧下去,都爭先恐後地打圓場,勸黑鳳:“鳳呀,這全是你多心!”鳳呀,你怕是聽了啥閑話啦?“鳳呀,你叔常說,自你回來,咱村的青年一下子都起來啦,生產也改變了。”……

黑鳳道:“大叔大伯們,你們不要給我戴二尺五了。不要看我小,實情是咋個,我心裏明白。咱還是談正經的吧!到底給鋼鐵上調人的事咋決定了?”

“對對對,旁的都不說了,說出來就沒事了。繼續研究調人的事吧!”眾人七嘴八舌地說。

疾風猛雨過去了。黑鳳很是平靜地問世昌道:“叔!到底調多少人去?”

世昌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按各隊的意見,一個隊抽兩個人,四個隊一共抽八個。”

“才抽八個?”

“地裏活忙,再多,騰不出來。”

“這是咋計算的嘛!”黑鳳說:“要依我看——”

世昌正要插話,福林一旁攔住道:“讓鳳娃說,鳳娃或許有好主意哩!”

“我說就我說。”黑鳳說;“先說一隊……”

黑鳳依次序把各隊現有男女全勞、半勞的人數,秋收、秋播、秋翻地的進度,每一片田塊上的情況,以及剩下來的農活,細細說了一遍,幾個隊長聽罷,都不由得驚奇十分,原來,黑鳳所了解的情況跟他們知道得一樣多,有不少地方,比他們知道得還要詳細。

“這也用不著奇怪!”黑鳳說:“我是檢查員,整天跑來跑去,你們顧不上看或是用不著看的地方,我都親眼看過了。”

世昌無話可說。

黑鳳接著說道:“從眼下看來,農業上的活還很多,因為天雨,許多事情都堆在一起,擠成疙瘩了。”

“對嘛!”世昌急著說。

“隻要老天爺湊趣,再給上三五個晴天,農業上緊迫的活路,就能做到基本結束。”

二隊隊長點點頭,說:“有八九十來個紅天,農業上的事不完全擺順,也差不離了!”

各隊長也都表示讚同這種看法。

“可是。”黑鳳接著說:“鋼鐵上也有困難。自從大煉鋼鐵以來,隻有咱們這個大隊派上去的人最少,每一回都沒達到定數……這一次,各隊能抽派的人,也不止兩個。”

世昌和各隊長,又都緊張起來。

二隊隊長說,“鳳!你剛才還說,因了天雨的過失,農活都擠成疙瘩啦!”

“不錯!”黑鳳說:“可是咱們幹勁哪兒去了?咱們應該向鋼鐵上、水庫上的人學習,把幹勁鼓得圓圓的,一個人頂兩個、三個人幹!”

四隊長不以為然地說道:“鳳!你先說說,你們突擊隊準備抽派幾個人吧!”

“抽一半!”黑鳳說:“全體都派去更好!”

幾個隊長齊聲說:“好好好,突擊隊抽一半!”“讓突擊隊包幹好了。”

世昌可急了。他雖然見不得這幫青年,嘴尖毛長,惹是生非,今天批評這,明天指責那,可是,要把這幫青年全放走,說什麼他也不幹。半年來,年輕人一個又一個走了不少,已經使他大傷腦筋,留在他手裏的,他再也不能輕易撒開一個指頭了。青年畢竟是青年。即使他們一天到晚,從頭到腳在他身上挑毛病,他也不放他們飛掉。

“你們四個隊。”他對小隊長們說:“每一隊再抽出一個人來……青年突擊隊不能動。一個也不能動。”

小隊長們吵吵開了,世昌現在要對付的不是黑鳳而是他平日最相好的小隊長們了。在這一段時間裏,芒芒一直沒有發言,隻是靜靜地聽黑鳳說話。自從黑鳳一出場,他就放心了。他知道黑鳳既了解情況,又敢說話,世昌想包也包不住。各隊長和世昌爭論不休,定不了局。芒芒此時才笑著說道:

“世昌叔,突擊隊的人一個也不給,這對我們鋼鐵上,也不公道啊!”

“不行!一個毛娃子也不行!”世昌猴急了,嘟嘟噥噥地說:“修鐵路要青年,修水庫要青年,工廠裏要青年,學校更招青年,我兩個突擊隊,並成了一個,不行,這上頭,沒啥討論的,不要再提了。”

黑鳳道:“啊呀,二叔,大煉鋼鐵倒沒我們青年的份兒了……這是臨時支援,過不久,就都回來了啊!”

“青年去的還少?”世昌說:“上幾次去的,年輕人居多數。”

“這次也不能一個青年也不派呀!”黑鳳說:“他們聽說鋼鐵上要人,都爭著要報名。”

世昌道:“要去派你去,再不能多。”

“這次當然少不了我!”黑鳳說:“可是光我一個怎麼行!”他們爭執了一陣,又研究了一陣,最後決定,一、二小隊每隊各派三人,三、四小隊各派兩人,青年突擊隊連黑鳳在內抽兩個人。

芒芒無可奈何對世昌笑著說:“爭了半天,總數還是十二個人,二叔的算盤子兒,把得可真緊啊!”

就這,世昌也覺得吃了大虧。他蹲在牆角落裏,一個勁兒搔頭皮,幾乎把半邊頭發搔禿了,因為他到底還是失去了兩個青年。他當初想把黑鳳支開,不想讓她到會場來的目的,原來是為了保住突擊隊的現有人力啊!

散會後,芒芒和黑鳳走在一起。他們兩人全很高興。目前農事尚未結束,能抽派十二個人,已經不錯了;此外,幾天之後,能去支援鋼鐵的人,還會更多。黑鳳這時想起了李月豔,她很想去找月豔一同上山,一來給鋼鐵上增添一份力量,二來也順便幫芒芒一個小忙。

“芒芒!”黑鳳走到幽深的門洞的時候說:“你的任務已經交代過手了。現在是不是打算去辦你的私事?”

“什麼私事?”芒芒停下來問。

“什麼私事?”黑鳳笑著說:“你倒問起別人來了!”

“哦!”芒芒明白了,笑著說道:“早已讓你一棍子趕散了。”

“我知道你會怪我的。”黑鳳說:“人已經走啦,怪我也無用。你何不趁大家準備行程的這陣兒工夫,到楊李莊跑一趟哩!”

芒芒道:“從來沒見過麵,認也認不得,怎麼好闖進人家門裏去呢?”

“那有什麼要緊。”黑鳳說:“她不是到你家來住過兩天,等著和你見麵麼?你現在去看她,正好!”

芒芒道:“還有,聽說,人家是中學畢業生,文化程度比我高。我這個當過兵的,現在又在家打牛後半截,沒念過幾本‘人之初’,怎麼敢朝那個華山去啊!”

黑鳳道:“唉,你,一點敢想敢說敢幹的風格也沒有,還高唱什麼改變一窮二白的麵貌哩!”

芒芒笑道;“下苦幹活的事兒,我倒不怕誰,這種事情……”

黑鳳不以為然地搖搖頭,笑著說:“我去把她給你叫來,你看怎麼樣?”

“你認識她麼?”

“昨天晚上,在一起劈過柴呀!”

“以前不認識?”

“不認識。那也沒啥關係。”黑鳳說:“這事包在我身上好了。我來給你保個媒。”

“你自己還沒……”芒芒笑著說:“倒給旁人做起媒來了。你倒真是敢想敢說敢幹!”

黑鳳道:“什麼陳規舊俗也阻擋不了我。隻要你不反對,我就去!”

芒芒道:“隻要你敢去,我就不反對。”

“那好。”黑鳳說:“把你的自行車借我騎!”

芒芒道,“我去把車子擦一擦。”

黑鳳道:“好。我先去安排突擊隊抽調人的事。回頭來推車子。”

這時,世昌叔也慢騰騰走過來,今天抽調人的事,也沒越過他心底裏那道最高的線,因而他的情緒此刻還很輕鬆,但他是個多心人,看見芒芒和黑鳳二人說悄悄話,他便懷疑地問道:“你們倆嘀嘀咕咕謀劃啥呢?”

黑鳳笑道:“叔!我們說的事情跟老漢們沒關係!”說罷,就走出高大的門樓,向村外奔去了。

“沒關係就好!”世昌望著侄女的背影,自言自語地說。

第八章

為了究竟該抽調誰上山的事,在突擊隊隊員們中間,引起了激烈爭吵,耽擱了黑鳳很大一陣工夫。當她把一切安排就緒,重新返回大路上時,就遠遠望見芒芒在通往楊李莊的岔路口等著她了。他蹲在路邊,看樣兒已經等了好久了。在他的身旁,一輛自行車,擦得明淨鋥亮,在陽光下閃射著刺目的光芒。黑鳳心裏不禁想到:真可笑,這個芒芒,平時那麼厲害,滿腦子“紅旗”“社會主義”,這陣兒,為了托人家找對象,倒變得這般綿軟,往日那種一本正經的神氣哪兒去了?大概他真是很急了。難道說,一個堂堂的男子漢,到了這年齡,就該急成這樣兒嗎?

芒芒見她走近,便站起來,笑著說:“你咋耽誤了這麼久?”

黑鳳一語雙關地笑道:“咋,你等急了?你越急,我才越疲呢!”

芒芒很窘地笑道:“我是說,你們隊裏的事,還這麼麻纏的!”

黑鳳道:“你知道,咱們那一杆子突擊手,哪個不想到山裏去!聽說隻調兩個人,嘩的一聲吵成一團了,不讓誰去,誰的嘴頭子就噘得像個醋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