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鳳望了望福林的行李,搖搖頭,道:“不,你也扛了那麼多公家的東西……”
月豔小聲對黑鳳說:“大叔要拿,你就讓大叔拿幾件吧,黑鳳!要不,你也走不快。”
黑鳳道:“不,我拿得了!”
月豔在前,黑鳳在後,兩人又加快了腳步,不一會兒,就把福林他們甩得很遠了。
現在,她們是走在最前邊的人了。她們兩人都很快活,月豔不由自主地唱起歌來。可是也就在這時候,她們兩人的腳步也慢了下來。特別是黑鳳。約莫過了一個鍾點以後,她簡直有些趕不上月豔了。這倒不是由於跑到全隊的最前邊使她情緒鬆懈,這是背上的行李,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變得那麼沉重,而且越來越重了。不過黑鳳心上的勁兒仍然很大。她是個從來不肯示弱的人。她覺得自己仍然走得很快,可是,實際上,每走一裏半裏的路程,要好半天才能走完呢!
月豔雖然也有些疲勞,和黑鳳比起來,她卻仍舊像隻小喜鵲。這陣兒她一直走在前邊,並且不住地回過頭來催促道:“黑鳳,天色不早了。”
黑鳳也是第一次出遠門,走長路,她已經渾身汗水,背上的行李也好像和脊背粘在一起了。
月豔催促道:“黑鳳,你看前邊不遠,有個小店,有賣茶水的。我的嗓子眼直冒煙。到前邊歇歇好嗎?”
黑鳳也渴得要死,說:“好吧,趕到前邊再歇!”
月豔問道:“黑鳳呀,剛才那位大叔要幫你拿,你怎麼硬不給他?”
黑鳳驚異地說:“怎麼能讓他拿?福林叔拿的比我還多啊!”
月豔一聽臉紅了,急忙解釋道:“我是說,他是個大男人哪,再給他身上擱五十斤,他也不在乎。”
黑鳳抬起眼皮來,斜瞥了月豔一眼,那眼睛裏流露出來的神氣,好像是在問:“這姑娘到底是咋樣個人呢!”
這時,月豔也想到,應該為大夥做點什麼好事,便對黑鳳說道:“黑鳳妹子,我先到前邊去,把茶水給咱們弄好了,等著你。”說罷,她果然匆匆地走去了。
後邊的人漸漸趕上來了。黑鳳振作起精神,邁開步子繼續努力前進。
一幫人趕過了她,又一幫人趕過了她……
人們走到她的身邊時,看她被那麼多雞零狗碎的東西拖累住了,便伸過手來,幫她拿。她說啥也不肯。福林問她月豔哪兒去了,怎麼撇下她一人背這麼多東西,獨自落在後邊。她告訴福林說月豔到前邊給大夥弄茶水去了。福林留下來陪伴著她,給她講一些走長路的經驗,又說了許多笑話,黑鳳覺得輕鬆了許多,腳步也加快了,走不多久就到了茶水站。
兩間小屋,屋外新搭了一個長長的席棚。席棚下有一列長長的土台,用灰泥抹得粉白光潔,上麵擺了許多粗瓷碗,兩邊有長長的矮矮的泥台,是專供路人坐的。席棚的盡頭,有大爐灶,幾個老婆婆在忙著燒水。在席棚與小屋周圍,有幾株大槐樹,濃密茂盛的枝葉,遮起一大片陰涼。許多用紅綠紙寫的很有鼓動性的標語,張貼在牆上、棚柱上和大樹上。
月豔已經喝足了茶水,斜靠在小屋門邊半坐半躺地休息了。她一看見黑鳳走來,便直起身來,高聲快活地喊道;“快來呀,黑鳳,再遲一會兒,我就要守不住陣地了。前邊過的人啊,簡直是搶水喝哪!”
“搶就搶吧!”黑鳳說:“沒多遠了,前邊一下原,就到煉鐵基地啦!”
“我可沒讓他們搶。”月豔說:“那幫人啊,他們是故意衝著我這麼幹的。他們搶了你,臨了還要笑話你是個大草包呢!”
黑鳳走近一棵大樹,剛剛坐下來,忽然瞧見福林手搭涼棚順大路向南眺望,她也不由自主地轉過臉去,遠遠望見一個人蹬著自行車,飛也似的順大路奔馳而來。
“像是芒芒。”福林猜測說。
黑鳳肯定道:“是他。”
月豔聽說,急忙坐直了,偷偷向大路望去。
黑鳳說:“這家夥真不要命了,騎得這麼快!”
轉眼間芒芒已到了席棚下,他滿臉堆笑,自由自在地跳下車來,喘也不喘。他一麵撩起衣襟揩汗,一麵說道:“你們咋跑得這麼快。緊趕慢趕也趕不上。”
福林指著黑鳳,答道:“要不是跑得快,她也垮不了。”
“咋,爬不動了?”芒芒笑著問。
“咋也不咋。”黑鳳說:“歇會兒就好了。”
“等會兒,我用車子把你帶上。”芒芒說。
“我才不要你帶哩!”黑鳳說著轉過臉來向小屋門口望去,這才發現月豔不知何時已經躲得不見麵了。芒芒向四下裏望望,又望著黑鳳問道:“別人都走了……那是誰的行李?”
黑鳳笑道:“鬼知道是誰的!”
芒芒笑了笑,拿了個碗去舀茶水喝。這時月豔悄悄地從小屋裏溜出來,溜到黑鳳身邊,親親熱熱地扳著黑鳳的肩頭坐下來。黑鳳抬起眼來一看,隻見月豔已經趁空兒把自己打扮了一下,烏黑的頭發攏得齊齊整整,衣服上的皺褶也拉平了,剛剛洗過的富富態態的臉龐,發散出一股淡淡的香味來!“她這副模樣兒,倒真長得叫人心疼呢!”黑鳳心裏說。
“黑鳳!”月豔笑著輕輕搖著黑鳳的肩膀。
“咋?”黑鳳說。
“啊呀,你說咋?”月豔嬌笑著說。
“我咋也不咋。”黑鳳逗著月豔,故意冷冷地說。
“啊呀,你倒扳起架子來了!”月豔努著嘴巴嬌聲嬌氣地說著。性急地使勁搖搖黑鳳,黑鳳嚷道:“你咋啦?走這麼多路,就不乏麼?乖乖地坐在這兒歇一歇!”
“我不歇,也不讓你歇!”月豔不住地搖著黑鳳。
“你要我幹啥嗎?”
“啊呀,你知道幹啥!”月豔說:“好妹子,你一路上對我這麼好的,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往後,你要我咋做我就咋做,我什麼全服從你,聽你的,拿你作榜樣……”
“算了算了算了,你可真能抓緊機會……”黑鳳笑著,坐直起來,向一旁喊道:“芒芒……你來!”
芒芒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月豔的大膽和主動使他吃驚。他略一躊躇,便移動他那高大魁梧的身軀,尷尷尬尬地到黑鳳身邊來。
“你過來!”黑鳳望著芒芒說:“不要那般鄉下女子家氣……我來給你們介紹……”
芒芒和月豔認識了。當著黑鳳,兩人都盡量找些不關痛癢的廢話互相詢問和對答。還不得不把黑鳳作為主要的談話對象。黑鳳跟他們閑扯了幾句,便找機會站起來,對芒芒笑著說:“你們別淨跟我說話,拿我墊背,我的任務到這兒已經完成。現在該去喝碗茶啦!”
芒芒說:“你莫動,我去給你端來。”
“免了吧!”黑鳳笑著提起包裹,離開那一對被介紹過的男女,頭也不回地向席棚北邊另一株大樹下走去。福林暗暗望了她一眼,隻見她低著眼皮,眉宇間露出一點難於覺察出的惆悵神情。
福林暗暗地問自己:“這媒人倒是咋啦?”
你說咋啦?這會兒,即便是黑鳳自己也還搞不清楚,你若問她,她準覺得你是無中生有,對你提出來的問題,定會大吃一驚的。
第十一章
黑鳳走到樹下,就立即靠著樹身坐下來,一個管理茶水的老大嬸,看見了這樣一位黃花閨女的模樣兒,很是心疼,便熱情地端了一老碗茶水送過來,讓黑鳳喝。黑鳳連忙直起身來,抱歉地對老大嬸笑笑,恭恭敬敬地接住水碗。那一大碗水麵上飄著幾片蜜果樹葉,黑鳳正想把果葉撈出來,老大嬸阻止道:“娃呀!不要撈掉,就那麼喝。”原來大嬸怕行路人暴飲,故意給碗裏放上果樹葉的。黑鳳隻好一邊吹開樹葉,一邊喝著。她不知該如何感謝這位老大嬸的好心,便懷著滿腹的敬意,親親熱熱地和老嬸攀談起來,問一些茶水站的情況,和老嬸本人的情形。原來這位老大嬸就是這個茶水站的站長。這兒的茶水站,是當地人民公社的生產大隊為了支援鋼鐵設立的,專門招待過往的煉鐵工人,不收費。燒茶水的老婆老漢們,全是本地人。這位老大嬸還說,她的娘家就在山裏頭,周圍就是采礦場,遠在春天,那兒的群眾就開始自動找礦報礦。秋收以後,她娘家全家人都參加了開礦煉鐵工作。老大嬸那時在娘家給弟媳婦做滿月,她在串親戚的路上,也留心尋找礦石,她曾幾次,把一籃籃的怪石頭送到供銷站,居然也幫著探礦人員發現了幾處鐵礦呢。說起來,這一帶的土法煉鐵運動,最初還是公社的社員群眾自己搞起來的。老嬸說著跑回屋裏提出一小口袋石頭來,一塊一塊拿給黑鳳看,給黑鳳講解哪一塊是普通石頭,哪一些是鐵礦石,哪一種礦石好;含鐵量大,哪一種不好,含鐵的成分低。她講得那樣流利,科學名詞用得那麼多,有些名詞,黑鳳還是第一次聽說。麵對這麼一位老嬸,她心裏是那樣的激動,她的精神又立刻抖擻起來,望著老婆婆,不禁讚歎地說:“大嬸,你簡直是一位專家啊!”
老婆婆笑道:“這是幾個月跟技術員學來的,熱蒸現賣。這個茶水站每天來往的人很多,遇有那些初次進山的人,在這兒喝水休息,我就把這拿出來給他們看,給他們講,免得他們到山裏把些沒用的石頭背回來。”
黑鳳道:“大嬸,你今天又教了一個徒弟啊!”
“啊,你把我抬舉得過分啦!”老嬸說:“我們站上這些老婆老漢還建了一個小土爐,抽空兒學煉鐵,你願意去看看嗎?”
黑鳳道:“這太好了!”說著立刻跳起來,迫不及待地拉著老嬸就走,老嬸帶她穿過小屋來到後院,隻見靠北牆,有個高高的席棚,棚下兀立著一個用土坯砌成的六尺多高的煉鐵爐,爐邊堆著碎礦石、焦炭、石灰石和其他種種煉鐵工具。老婆婆說:“白天我們停工,晚上,過路人少了,我們就升火煉鐵。起初怎麼也煉不出來,我們大夥琢磨著把爐樣子改了十幾遍,到底也煉出鐵來了。”老婆婆指著旁邊一堆扁平如盤的鐵塊,接著說:“你看,就是這。過路的技術員說:這鐵裏雜質還太多。可是總算煉成鐵了。舊前,誰倒見過,誰倒知道石頭還能變成鐵?”
“就這,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啊!”黑鳳說。
老嬸道:“說的是呢!咱這一輩子和糞土打交道的人,居然也能把石頭變成鐵,再還有啥事不能學,不能做呢!”
“老嬸說的對!”
參觀了小土爐,黑鳳又回到樹下,她的心裏久久不能平靜,她想:“老婆老漢們尚且能為國家幹出這等事來,我一個年輕人,為什麼不可以幹得更好?”想到這兒她渾身是勁,恨不能立刻就飛到工地上去。她抬起頭來,向茶棚南邊的大樹下望去,卻不見了月豔和芒芒,不知何時,他們兩個離開茶水站到幾十步開外、一個無人打擾更加僻靜的大楸樹下坐著說話了。其實,黑鳳當時不曾注意,她一離開他們,月豔就主動地拉拉芒芒的袖口,悄悄地說:“這兒人怪多的,咱們到那邊去吧!”芒芒先還有點難為情,月豔卻毫無顧忌地說:“走吧!你害怕什麼呢!”芒芒也隻好紅著臉跟她一同走開了。
隻有福林閑著沒事,他便幫著茶水站的老婆老漢們到村裏去挑了幾擔水,挑水一畢,看看紅日已經西沉,便站在茶站門口,甕聲甕氣地吼道:“該走啦!不能再耽擱了!”
黑鳳聞聲直起身來,向遠處的楸樹下匆匆投去一瞥,看見芒芒已經站起來準備走,可是月豔依舊動也不動。
福林又吼了聲:“走了!有話留到以後說吧!”
黑鳳笑道:“你就做點好事吧,福林叔,幹啥催得這麼急呀!咱先走吧!”
“不催,到明天這時還走不了!”福林說:“太陽眼看落山了,還有七八裏路呢。”
這時,芒芒匆匆跑來了,月豔勉強站起來,朝這邊望望,就低著頭向黑鳳跑過來,不管黑鳳高興不高興,就摟住黑鳳的肩膀,眼睛裏充滿迷醉的笑容。
黑鳳望住月豔的眼睛。月豔不等黑鳳開口發問,便迫不及待地說道:“他是個多好的人啊!黑鳳,到時候我請你吃糖!”
“燒包兒!她竟這麼價開通,一點也不害臊呢!”黑鳳笑眯眯地望了月豔一眼,在心裏說著。
福林拿起行李,又吼了一次:“走嘞!”
芒芒又喝了一大碗茶水,把車子推過來,望著兩個姑娘說:“你們誰走不動了,坐在我的車子上!”
黑鳳偷偷望著月豔,隻見月豔眉飛色舞一派理所應當坐的樣子,便說道:“我才不讓你帶呢,讓月豔坐上去吧!”
月豔推讓地說道:“黑鳳,還是讓他把你帶上吧,你一路上比我辛苦。”
福林一旁說道:“算啦!誰也別坐。芒芒,你把他們兩人的行李全捎上吧!”
“好吧!”芒芒讚同地說。
黑鳳瞧了一眼,隻見月豔兩頰緋紅,把臉孔扭到一邊去了。隻是遲遲疑疑地把行李卷交給芒芒。芒芒又要來黑鳳的行李,一並煞在車上,說了聲“工地上見!”就蹬著車子走了。
黑鳳他們一行三人,離開茶水站,向西北走了不到五十步,就到了原邊。煉鐵場所在地雙槐莊,就在原腳下,站在原邊往下看,全村情景都收在眼裏了。這是一個很大的村莊,南北窄,東西長,村北有一條小河,公路繞著大彎從原上下來,擦過村邊。村西北沿小河兩岸,就是煉鐵場了。一群一群的土高爐,向天空伸出巨大的火舌。那兒的土地一片灰黑,數不清的煉鐵工人,滿溝滿川,蔓延數十裏,在那黑色的土地上蠕動。從煉鐵場向北,有一條新修的寬寬的大路,左彎右拐,時斷時續地伸進北邊的山穀。山穀裏傳來的火藥爆炸聲,和一團團騰空而起的煙霧,也可以聽得見,看得清了。
落日從西邊的川口,把美麗的金輝灑滿川道,川道裏還很明亮。看得見從煉鐵場到北邊山穀,約莫十裏遠的大路上,像節日遊行似的擠滿了運礦的人和車。望著這壯麗無比的場景,黑鳳激動得眼圈都紅了。月豔也激動地自言自語道:“啊!這麼大的場麵,多動人啊!”
因為黑鳳和月豔兩個,已經走垮了,這一段七八裏長的下坡路,她們足足走了一個半鍾頭,待她們到達原下的村莊,天已黑了多時,夜幕籠罩了川穀,扁圓的月亮已經升上了東邊的高原。丁福林領著黑鳳她們倆,走進靠村東頭一家大院落,紅星鋼鐵營的營部就設在這裏,有許多人在這兒出出進進。在她們前邊到達的人,也都吃過了飯,坐在房簷下的台階上,休息過了,等著分配工作,隻有幾個人還靠著前簷牆,蜷伏在台階上打呼嚕。人們看見她們倆走進來,急忙讓出個地方,讓她們坐下,替她們拿行李的人,也把行李給她們送過來。
院子南邊,靠崖,有幾孔用青磚砌過的土窯洞,中間一孔窯裏有燈光,許多人影在窗戶紙上跳動。從那兒傳來一陣陣俏皮的笑聲。
福林對她們說:“你們把東西放在隊部,先吃飯去吧!夥房就在隔壁院子裏。”月豔說她不想吃。黑鳳由於興奮,也說這陣不想吃飯。福林道:“那就先歇一會,歇過勁了再吃。灶房裏,啥時候都有火。”
福林剛走到中間的窯洞門口,芒芒就從窯裏出來了,跟他出來的還有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小夥子。他跟芒芒活像一對兒孿生兄弟,生得身高體壯,寬肩闊背,掃帚眉,細長眼,大鼻頭,闊嘴巴,粗粗的脖子,黑裏透藍,渾身上下,結實得像一塊剛剛開出來的、未經風雨剝蝕的大礦石。他就是紅星鋼鐵營青年猛虎連的連長石葫蘆,副營長王芒芒的左右手,丁王莊的一名猛將。他所領導的猛虎連,無論在修水庫,築鐵路,深翻地,或是在鋼鐵戰線上,都享有“紅旗不離手”的名聲。他生性老誠,待人忠厚,話少,狠活,做起活來沒個滿足的時候。他在村裏村外,除了看不起女學生之外,對無論什麼人都很和氣,頂多不過說話衝一點罷了。他從小就是芒芒的小尾巴。總是一起割草,一起和外村娃娃打架,一起爬進財主家的園子裏偷瓜摘果,後來又一起上學讀書。芒芒參軍的時候,他由於踢足球崴了腳脖子,幾次申請都沒被驗上,便和兵役局局長結成了勢不兩立的冤家。他對於芒芒,言聽計從,隻是最近一年來,對芒芒在姑娘們麵前那種討好遷就,大不以為然,他常常當眾嘲罵芒芒沒骨氣。芒芒急於找對象結婚,他就罵芒芒是老婆迷。這陣兒,他站在窯洞門口袒露著胸膛,披一件黑夾襖,交抱著雙臂,很不滿意地掃了黑鳳和月豔一眼,對福林說:“福林叔!月亮還沒落,你倒來了。我們還打算打發個牲口馱你去呢!”
福林解釋說:“這倆女子沒走過長路,走垮了。”
葫蘆道:“村裏有轎哩,你們咋不抬個轎來呀!”
福林道:“你這些損人的話少說,你沒看她們倆累成啥樣子了!”
葫蘆不滿意地望了芒芒一眼,說道:“當時我就說過,不如讓我去調人,你說啥也要親自去,我就估計到你會調些什麼寶貝來,果然不出我的預料。”
“你盡胡說些啥嘛!”芒芒說著,又轉身來對黑鳳和月豔說:“東邊窯裏沒人,你倆到那窯裏去,弄上盆熱水,把腳燙燙,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黑鳳說:“我們就在這兒靠一靠。”
芒芒又關心地說:“這幾天冷,你們把棉襖披上,小心睡著了受涼。”
“這老哥,從哪兒學來這一套?真會騷情!”葫蘆小聲地喃喃地嘲笑著說。
福林又無限關懷地讓黑鳳和月豔披上了棉襖。芒芒還給她們講這地方的氣候,和應該注意的事情。
葫蘆早已不耐煩了:“行啦,行啦!大夥來齊半天了,開會要緊……你這麼蘑蘑菇菇地要咋哩!”說著又掃了黑鳳和月豔一眼,眼睛裏充滿了輕蔑。
“葫蘆,你少說風涼話!”黑鳳嚴正地說:“不要忘了你攻擊的是誰!”
葫蘆聳了聳鼻梁,好像不屑同黑鳳爭辯的樣子。
“你那鼻梁也要放規矩一點!”黑鳳補一句。
葫蘆斜瞥了黑鳳一眼,但他的鼻梁果然放老實了,不再輕蔑地亂動了。
芒芒、福林和葫蘆他們到中窯去開會。黑鳳噘著嘴,不快活。
月豔問道:“這小夥,咋這麼衝的?”
黑鳳道:“別理他,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月豔道:“你瞧瞧,他看人是怎樣個看法!那眼光,一下子就從人帽梁子上看過去了,多傲氣!好像誰把他的饃掰了。”
“這還算是好的。”黑鳳說:“過兩天你再看吧!”
月豔道:“我可不受他這一套。這口氣我咽不下去。等著吧,總有一天,我要讓他知道,刻薄旁人會得到啥報應。”
“其實他倒是個好同誌,對工作忠心耿耿。”黑鳳袒護著說:“就是對姑娘們態度不好。”
月豔道:“是不是那個姑娘惹了他,給他碰了釘子,他反轉過來,在咱們身上出氣?”
“不是的。他倒早把媳婦娶過了。是從小就訂下的。”黑鳳說:“他那媳婦可是個潑媳婦,整得他夠嗆,你別看他對咱大吼大叫,回到家裏,他乖得啥也似的,才是個怕老婆貨哩。”
“這種人就是要老婆整呢!”月豔說:“要是把我嫁給他,我還要把他整到家,不惟在家裏順順溜溜,就無論在哪裏,對婦女都要恭敬三分。”
黑鳳笑道:“你可不能抱著這個主意,去整芒芒啊!他是個老實人,吃不住你三整兩整哪!”
月豔笑眯眯地說:“看你說到哪兒去了。他跟剛才那小夥子不一樣啊!”
她們倆用低低的聲音議論葫蘆,又吃了一陣幹糧。忽然聽到身背後的窗戶裏,傳出幹部們爭吵的聲音。爭吵的題目是從各隊派來的婦女,其中也提到她們倆的名字。她們不由得紮起耳朵來聽。芒芒、福林和所有幹部,都主張把黑鳳和月豔分配到青年猛虎連裏。可是葫蘆堅決不同意。爭論的聲音一陣高一陣低,有一陣兒,她們聽見葫蘆用故意壓低了的氣忿聲音說:“芒芒!你到底是要我們連,給咱們打衝鋒,搞突擊,突破全營最困難的任務呢?還是要我侍候姑娘娃呢?”
芒芒答道:“該突擊的時候突擊,該侍候時候侍候!”“你喜歡這個調調兒,你自己幹去吧!”葫蘆嚷道:“我可沒你那些閑工夫,給這些寶貝捏腳捶背。”
芒芒生氣地說:“你是連長,一個負責幹部,該捶背的時候,你就得捶。這是革命隊伍的老傳統。”
“啊哈,到晚上,還得看她們誰把被子蹬掉了,趕緊給她們蓋被子,是不是?”葫蘆嘲笑地質問。
“如果你覺得你當連長的有這責任,你就得幹!”芒芒斬釘截鐵地說。
葫蘆道:“我把這光榮任務讓給你,愛幹,你幹去吧!”
芒芒道:“該我幹的時候,我不會比你消極!”
“啊哈……”葫蘆驚叫道:“噯!芒芒!你這是咋搞的,煉鐵爐裏一個月,沒把你煉成鐵,倒把你煉成一個泡渣水啦。真個出乎我的意外。”
“再別胡扯了,葫蘆!”福林一旁很嚴肅地說:“你看大夥都沒意見,隻你獨自個堅持。你到底是要大家聽你一人呢?還是你一人聽大家的?”
芒芒挖苦道:“葫蘆想要讓組織服從個人。”
這一箭射得很準,葫蘆一聽就跳了起來。他是個忠誠的共青團員,他性情雖然固執,但任何時候他都是把黨和集體看作自己的生命。他雖然藐視婦女,不信任婦女,常常對人說:“跟婦女打攪沒好處,都是公公背上兒媳婦朝華山呢,出力不討好。”可是如果組織上對他說:“葫蘆,把這閨女背過河去!”他終究會乖乖地脫掉自己腳上的鞋襪的。因而,經福林一說,芒芒再用話一刺,葫蘆便暴跳如雷地說:“胡說,我同你多年在一道兒,你見我什麼時候要組織服從個人!簡直是胡扯。”
“人是會變的!”芒芒乘機追擊,再刺一句。
“我葫蘆至死也變不了!”
黑鳳和月豔聽他們爭論,特別是聽著葫蘆那些欺侮人的話,心裏直冒火,幾次想衝到屋裏去反擊葫蘆,說幾句厲害話;並對芒芒聲明,她們不願意跟葫蘆在一個鍋裏攪稀稠,隻是因為窯裏開的是鋼鐵營的幹部會,她們不好冒昧闖入,才捺住了心頭的火氣。這時,他們聽見葫蘆接受了她們,兩人都覺得不順氣。月豔說:“到底還是把咱們分給這活閻王了,可有咱們的罪受呢!”
黑鳳想了想說:“分給他就分給他吧,看他小夥要怎樣。咱也不是麵捏的蠟做的!”
幹部們陸陸續續從窯裏出來,喊著分配給自己的人,領著他們三三兩兩走了。最後,院裏隻剩下黑鳳和月豔。
葫蘆又向芒芒彙報了當天的工作,兩人又商量了些別的事情。最後,芒芒對葫蘆說:“你先去把她們倆安排一下吧!”
“沒什麼安排的!”葫蘆說著走出屋來,對黑鳳和月豔說道:“你們歇夠了沒有?”
“還壓根兒沒歇哩!”月豔故意和他搗蛋。
“那你們這半天幹啥哩?”葫蘆氣衝衝地說。
月豔道:“聽連長背地裏說我們的好話哪!”
“咋?我的話你們都聽去了?”葫蘆愣衝衝地問。
“你那麼大嗓門,我們不聽了去,又有啥法子哩!”
葫蘆裂開大嘴笑了笑,說:“去他的吧,我又不怕你們聽去。你們聽我說,並非我不要你們,事情是這樣:我們連正和全縣的青年連爭紅旗,幹活猛得很,我把你們催得緊了,你們受不了;對你們放鬆吧,任務完不成。就是這問題!”
黑鳳道:“旁的你不用說,咱倆先比一比。”
“那行。”葫蘆說:“可不準叫苦!”
月豔道:“誰叫苦,就罰誰給人捶背!”
“那行。”葫蘆說:“你們先過去吃飯。”
“我們剛吃了幹糧。”黑鳳說:“不想吃飯了!”
“這更好!”葫蘆說:“一人拿上一個背簍,到山裏背礦去。”
“背礦?現在就去?”月豔驚訝地問。
“對!”葫蘆肯定地回答。
“到哪兒去背?”月豔問。
“到采礦場。北邊山裏,離這兒隻有十裏路,沒多遠。”葫蘆說:“你們倆頭一天到,任務可以輕一些,趕天亮以前背三回就行了。”
“呀,三回!”月豔驚訝地說:“光是來回路,就要跑六七十裏!”
“隻多不少!”葫蘆說。
“行李放在哪兒?”黑鳳意氣昂揚地說。
“就放在這兒,或是先放到窯裏也行。”葫蘆說:“丟不了。”
“走吧,月豔!”黑鳳站了起來。
“走!”月豔勇敢地說著,瞥了葫蘆一眼,“誰倒怕誰喲!”
這時,芒芒和福林也商談完畢,一同走出房門。芒芒問葫蘆:“安排好了?”
“好了。”
“安頓到哪兒?”
“到山裏背礦去!”
“現在?”
“我全連都在山上。這麼好的月亮,正是夜戰的好時候。”
芒芒瞟了月豔一眼,用肩膀把葫蘆推在一邊,小聲說:“算了吧,葫蘆,你看她們半天工夫就跑了七十多裏,明天再去吧!”
“咳,我說調來些婦女——”葫蘆頗為晦氣地說:“好好好,照顧她們一回……你們找個地方睡覺去吧!”
黑鳳怒衝衝地說:“我們不要照顧……背簍在哪兒……”
福林上前勸道:“黑鳳,往後有你們幹的活兒呢。你晚上好好休息吧,就睡在東窯裏,明天開始大幹,能幹多大,你就幹多大吧!”
黑鳳和月豔仍堅持要去背礦。
葫蘆嚷道:“不準自由行動,這是命令,叫睡覺就睡覺去!”
黑鳳雖然憋了一肚子氣,也沒辦法。
葫蘆臨走,又滿臉嚴肅地說道:“明天天不亮,聽見頭遍鍾就起床,吃飯!聽見二遍鍾就到煉鐵爐那兒去找我。我領你們上山去!”說罷,跟著芒芒,徑直走出大門去了。
一朵白雲從月亮旁邊靜靜地飄過。鞭聲,車輪聲,砸礦石的鐵錘聲,鼓風機的吼聲,煉鐵工人的呼喊聲,像海潮似的,從四麵八方湧來。
福林又催促了一遍,她們倆才回到窯洞裏。剛一放下行李,黑鳳又待不住了。“月豔姐,外邊翻天覆地的這麼熱鬧,咱咋能躺得下去呀,咱不如找點活兒幹幹,幹一陣再回來睡。你去不去?”月豔道:“走吧,我的心裏這陣兒咋也靜不下來。”她們倆廝跟著跑出去,沒走幾步,就看見一座碾子附近,有一群人正圍在一起砸坩子土,她們倆問也沒問就參加進去,一氣幹了三個多鍾頭,直到那群人下班,另一組人來換班的時候才回來。這天晚上,她們倆躺在炕上,渾身上下,覺得又酸困,又舒服,起初因為渾身疼痛,心情興奮激動,不能入睡,但沒過十分鍾,就睡著了。這一夜她們睡得格外沉也格外香。
第十二章
第二天早晨,雞正唱二遍,起床鍾就響了。
頭遍鍾,響得很久很久。那急促洪亮的聲音,在黑鳳和月豔的耳朵裏,既清晰,又朦朧;她們迷迷糊糊覺得,這晨鍾似乎是專為她們敲的,又似乎和她們沒有關係。鍾聲闖入她們的夢境,成為她們夢中生活場景的一部分,使她們不安。有一瞬間,她們清醒了,清楚地知道,她們是在煉鐵場,應該起床了;但她們一翻身,眼皮稍微一合,便又沉入夢鄉了。
世界上所有的睡眠,都比不上這一刻的睡眠那麼香!特別是黑鳳,她已經好多天沒睡過這樣的好覺了。
二遍鍾,響得時間很短,但聲音卻那樣堅決。她們倆完全醒了,耳裏留著鐵鍾的餘響,嗡嗡嗡……好像是說:“起不起床,完全隨你們的便!”煉鐵爐的大火,映得滿天通紅,紅光像朝霞映在窗紙上,仿佛太陽已經起身了。“啊呀,壞啦!怎麼睡到這時候了!”黑鳳望著窗上的霞光驚叫著。她想立即跳起來,但身下的暖炕卻仿佛有極大的吸力似的,緊緊吸住她的舒展的身體。
黑鳳下定決心,默默數著“一二三”,仿佛是在擺脫什麼牢固的羈絆似的,猛一翻身,借著明霞似的亮光,迅速穿好衣服,跳下炕來。“還早得很呀!”月豔咿咿啞啞地蘑菇了一陣,也終於跟著起了床。她們畢竟是年輕人,體力恢複得快,睡了一夜,腰腿肩膀雖然還留著一點餘困酸疼,但是已經不妨礙她們的活動了。她們感到自己的身體又屬於自己的意誌,完全自由,願意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了。特別是黑鳳,她已忘了昨天的不愉快,連月豔的行為給她的不愉快也一掃而光。她又用一種快活的眼光看待這世界,她覺得任何事情,在她都是無所畏懼的;她覺得,起床後的頭一件事,就是立刻跑到煉鐵爐旁去,看一看石頭怎樣被土高爐吞進去,鼓風機如何怒吼,鐵水怎樣奔流。昨天,正是這種對煉鐵爐的向往,鼓動著她用急行軍的速度走路,一到雙槐莊,她就想立刻跑到煉鐵場去,可是,那會兒,腿腳和全身,都不由她指揮,她當時坐在院裏,聽鼓風機的吼聲,望著村莊上空的一片紅光,和飛入夜空的火花,差一點哭出來呢。
“月豔,快,看土高爐去。”
月豔剛剛係好鞋帶,用雙手攏攏頭發說:“先得洗洗臉呀,黑鳳!像現在這個樣兒,一臉睡像,怎麼好到人前去呢?”
“唉!你的講究就是多。”黑鳳笑著說:“拿手搓一搓不就行了嗎?”
月豔道:“你也不能老是這個黃毛丫頭的脾氣。也到了該留意自己頭麵手腳的時候了。”
黑鳳道:“過兩天,煤灰抹得你洗也洗不及,看你咋辦!”
“那時再說那時候的話。”月豔說著,取出洗臉漱口的用具,說:“臉盆什麼的全沒有,也不知水在哪兒?”
黑鳳道:“村北邊不是有道小河嗎?到河邊去洗吧。”
“那不把人冰死啦!”月豔遲疑地說。
黑鳳道:“你可別這麼嬌滴滴的啊!當年人家老八路,十冬臘月,還在河裏洗澡哩!就說現在吧,那些在北滿,在天山的工人,零下四十度,還在野外用雪洗臉哪!”
“那是軍隊啊!”
“咱們應該向咱們的軍隊和咱們的工人老大哥學習!”
“你淨說得美!”月豔笑著說:“十冬臘月,你敢下河洗澡?”
“我咋不敢!”
“你隻要敢洗洗頭發,我就管你叫聲姐呢!”
“不要說現在。”黑鳳逞強地說:“再過三個月,到了數九寒天,我也敢哩,不信?你等著瞧好了。”
兩人拿上漱洗用具走出窯門,隻見其他幾孔窯洞燈火通明。月豔按捺不住,又拉著黑鳳,向中間的窯洞跑去,她先在窗外,透過窗紙上的破洞,向裏張望,窯內此時寂靜異常,營部的人一個也不在,自然也沒有芒芒的影子。隻有營部的秘書,獨自一人,聚精會神地坐在燈下,一手握著電話機,一手握著自來水筆,在迅速地記錄另一邊傳來的話,口裏連續不斷地低聲應著:“嗯……嗯……嗯……”聽筒裏的聲音很大,黑鳳聽著那聲音,問月豔道:“月豔,你聽這是誰在說話?”
“誰知道呢!”
黑鳳道:“你再聽!”
月豔側耳傾聽,仔細分辨,不一會兒,漸漸眉開眼笑地說:“好像是他!”
黑鳳道:“不是好像,而是一定,你記住他這個在電話裏的聲音,往後可不要搞錯!”
月豔笑道:“他這人可真不講良心,把咱們撇在這兒,管也不管,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黑鳳道:“你聽,他不是在調配各連的工作嗎?他這陣兒可能在哪個連裏呢。”
月豔不無驕傲地笑著點點頭。
這時秘書已經放下鋼筆,卻還在繼續說話,看來從對方傳來的指示已完,現在正談旁的事了。
“……聯係好了,那兒沒什麼問題……”秘書說,“……現在就送去麼……好!馬上就送……”秘書繼續說,“……看起來不要緊,這會兒睡著了……很安靜……趙大夫一直在床前守著……好,馬上送,馬上送……”
“誰……咋啦?”黑鳳喃喃地說。
秘書掛上聽筒,從桌邊站起向門外走來。
月豔問道:“他在哪兒?”
“誰?”秘書莫名其妙地問。
“在電話機上跟你說話的人啊!”月豔說。
“哦!芒芒啊!”秘書說:“他在礦山裏,在猛虎連的采礦場裏。你問他幹啥?”
“不幹啥,不幹啥!”月豔連忙說:“隻不過問一問……他啥時回營部來?”
“說不來。”秘書說:“他一會兒在這個連,一會兒又在那個連,他的行動沒一定。你找他有事?給我說說也行。我是這兒的秘書。”
“不不。”月豔笑著說:“不能什麼話都通過秘書啊!”
秘書毫無辦法地聳聳肩頭。
黑鳳一旁問道:“你們剛才說,要送誰?”
“送個傷號。”
“傷號……哪個村的?”
“丁王莊的。”
“誰?”
“王興才!”
“興才……他咋啦?”黑鳳急切地問。
秘書道:“等會兒再給你說吧,我馬上要安排送他到醫院去。”
“我能跟你一塊兒去嗎?”黑鳳又說:“我們是對門鄰家。”
“怎麼不行?”秘書說:“就在隔壁窯裏。”
黑鳳和月豔跟著秘書走向西邊的一孔窯洞,窯洞的門口,掛著醫務所的牌子,門上掛著白布門簾。她們輕輕掀起簾子,跟著秘書走進窯去,隻見公社的趙大夫,一位四十多歲的大胖子,坐在燈下寫什麼;一位護士,穿著白褂,正在輕悄悄地整理另一張桌子上一排一排的藥瓶和醫療器械。靠後窯掌是一盤炕,炕上躺著一個傷員,偶爾發出輕微的呻吟。這個小小的醫務所,給黑鳳一種戰地救護所的感覺,他們三人一進去,大夫和護士都抬起頭來。
“這陣怎麼樣?”秘書小聲問。
“正常。”大夫說。
黑鳳輕輕走到炕邊,探望傷員。這個傷員王興才,是她對們鄰家,一位三十來歲的青年農民,是個老實疙瘩,不愛說話,沒一點脾氣,村裏無論誰都能使動他;給他耍點欺頭,他也從不言語;他既沒入過團,也沒入過黨;村裏辦合作社時,他也是隨大流入社的;在社裏,叫做啥活就做啥活,平時的表現既不能算落後,可也不算積極分子圈裏的人。此刻,他的頭上手上都纏著繃帶,閉著雙眼安靜地睡著,眉頭微微皺起,忍受著痛楚。黑鳳急於想知道他受了什麼樣的傷。恰好秘書也站在她的旁邊,望著傷員。黑鳳用詢問的目光望著秘書。秘書小聲告訴她,昨天夜裏,第一連的三號土高爐發生了故障,急需搶救;他們放淨了鐵水和渣水,熄了火,還不等爐膛冷卻,爐前工王興才,就自動跳進水缸裏,浸濕全身衣服,不顧一切危險地鑽進溫度很高的爐膛裏去工作,他幾進幾出,不讓別人進去,一個人堅持著,終於排除了障礙;可是他自己卻暈倒在爐膛裏,手腳臉頰,都在排泄鐵水和搶救爐膛的緊張活動中燙傷了,傷得很不輕。臨末了,秘書說道:“他是一位了不起的鋼鐵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