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像一年一度歡送新兵入伍的喜慶日子一樣,有一批社員要離開田地,到遙遠的荒山裏去,雖然說這隻是臨時性的支援,要不了多少日子就會回來,可也決不能冷冷清清啊。黑鳳接近村口時,遠遠就聽見村頭鑼鼓震天響,大幅紅旗在街巷裏飄揚。人們匆匆迫迫,在巷裏東來西去,一聲聲呼喚,一陣陣笑聲,到處喜氣洋洋。在村外的大路上,有個人,焦急地踱來踱去,一會兒又停下來,向大路這邊望著,接著又抬起胳膊來,遠遠地向黑鳳招手。
這是芒芒。
“看樣子,他真要急瘋啦!”黑鳳暗自笑著:“也是個沒出息的家夥!”
黑鳳捏住了車閘,將速度放慢,然後故意慢悠悠地向芒芒駛去。到了芒芒麵前,她慢騰騰地下了車子,隻聽芒芒著急地說:“啊!你怎麼到這會兒才回來!”
“你拿什麼謝我吧!”黑鳳笑著說。
“拿我的拳頭謝你。拿啥!”
“喲!還興這麼價謝媒嗎?”
“你誤了我的事啦!”
“你放心!”黑鳳說“你等的人兒,隨後就到。黑鳳給人幫忙,從來不會誤事!”
“我不是說這個。”芒芒說:“工地上來電話,要我馬上到縣工業局跑一趟。我等你好半天啦!”
“這可怪不得我!”黑鳳說:“我是為你辦事去的呀!”
“先不說這些。”芒芒說:“你先說說事辦得怎樣。”
黑鳳先從李大嫂說起。芒芒道:“你不要嗦了。簡單明了,說結論吧!”
“嗬!你這倒像是在電話上要人彙報產量數字似的。給你當媒人,倒成了你的下級了。難怪你到現在還是個……”黑鳳見芒芒握住自行車把,委實有些焦急,便改口道:“好吧,你聽著。話說成了,本人馬上就到,她也要上鋼鐵去,要求跟我編在一個班,行不行?”
“同是一個鋼鐵營的,有什麼不行的!”
“第二,她本人對你已經有了好印象,不過,還要在鋼鐵運動裏親自把你考查一下。”
“怎樣考查都行,我該是咋個樣還是咋個樣,我不會裝假。”
“第三,她馬上就來,我當麵給你們作介紹,先認識認識。”
芒芒為難地說:“啊呀,這事隻好到工地上再辦。現在我得走啦,到縣上辦完事以後,我就直接上工地了。”
黑鳳沉吟了一陣,說:“好,你走吧!把她交我好了。”
芒芒道:“待會兒有福林叔帶你們上路。你們也不能耽擱太久,爭取天黑以前能到工地。”
“知道了。”
芒芒跨上了車子,又扭過頭說道:“你也快回家去看看吧,瓦匠嬸已經哭軟癱啦!”說罷就騎著車子,向南馳去,一霎時就消失在古陵墓的後邊了。
黑鳳不知媽媽出了什麼事,急急向村裏走去。熱烈的鑼鼓聲卻像潮水一般迎麵湧來。
鼓聲越過院牆,落在瓦匠老婆的耳朵裏,每一下都是那麼沉重,仿佛要敲碎她的心。
女兒要遠走高飛,女兒要離娘了。
走也走不了多遠,不過一日的路程。可是在瓦匠老婆的想象裏,一百裏和一千裏一萬裏是相同的,都是在天邊以外的地方。
山。山是什麼?瓦匠老婆一輩子生活在平坦的高原上。在晴朗的天氣裏,她也常常望見平地的盡頭,有一道藍色的、蜿蜒無極的牆,那就是山。那藍色的牆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世界啊,一個姑娘走進那裏邊去,還能再從那兒出來麼?
瓦匠老婆並不是那種糊塗媽媽,她心裏明明白白地知道,女兒是對的,應該聽共產黨的話,到需要她去的地方去,做需要她去做的事,這正該是一個貧農女兒的本色。難道一個貧農的女兒、二十歲的女共青團員,能一天到晚拉住媽媽的襖襟,跟著媽媽轉麼?何況,村子裏參軍走了的,到邊疆去了的小夥子和大閨女們,先先後後已經有了二十幾個。她也明白,她應該用笑臉送女兒上路,出遠門;不能用眼淚灑濕女兒腳下的道路。可是,這畢竟是女兒第一次要遠遠離開她,到她望不見,聽不見,摸不見,照護不上的遠方去。她再也不能親自保護她的嬌閨女鳳娃了,她那多年做母親的維護力量再也使不上了,她擔心,害怕,覺得自己再也無能為力了。她驚惶失措,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在驚慌中她隻有一個想法,把家裏凡能帶去的都給女兒帶去,仿佛女兒真的一輩子回不來了似的。
案頭上放著醃菜罐子、油炸辣椒盆子,隔壁房裏放著一個很大的鋪蓋卷、兩個大包袱、搪瓷盆、漱口杯、大鏡子、梳妝盒,還有一個捶衣服的大棒槌。蒸籠上冒著熱氣,飯在鍋裏;爐裏炭火通紅,烤好的烙餅堆在爐邊的小笸籮裏,高高的冒起了尖兒。一堆很大的生麵團還擺在一邊。
瓦匠老婆坐在爐邊,翻烤著烙餅。她的老伴兒瓦匠老大,守在她的身邊,勸慰著她:“唉,鳳她媽呀,你心裏莫吃力,莫著急,莫難過呀……鳳她媽,娃大了,娃有娃的主意,咱做老人的,腦筋怕是過了時啦。沒法兒,你心上莫吃力啊!”
“真真兒狠心喲……”
“唉,就是這事了。鳳她媽,你,你把心腸放硬,心,放硬……”瓦匠老大嘴上說得很硬,可是他最後的幾個字,聲音那麼低,竟連他自己也沒聽見。他覺得喉嚨被什麼東西堵塞了。他眨巴著眼睛,背向老伴,在房裏轉了幾個圈兒,悄沒聲地長長舒了一口氣,感到胸口稍微鬆活了一點,便轉向老伴,說:“其實,這一去倒還好,離家倒不算太遠;不然,她若是買一張車票,給你新疆呀,北口外呀,跑到那日頭南邊去,你我還不是擋不住麼!”
“思量起來,這全都怪你!”瓦匠老婆說:“人常說女大不中留。我說了多回,給娃在鄰近處瞅上個窩兒,你總是說,娃不願意,叫娃自由吧。要早些給娃瞅個人家,興許沒這回事呢!”
“你再不要糊塗了,鳳她媽!”瓦匠說:“根本不是這事。這是腦筋的事,娃的腦筋變啦,明白不?腦筋變啦,我對你說過多回啦。”
一陣沙沙的腳步聲傳來,黑鳳回來了。
“媽!”黑鳳出現在院子裏。
瓦匠老婆的眼眶裏,頓時湧出兩行熱淚。瓦匠驚惶失措地在廚房門口迎住女兒,他想說什麼話,卻急忙說不出來,隻見他舉起手來慌慌亂亂地對女兒搖著,搖了好一會兒,才搖出一句話來:“莫喊,鳳!莫喊……”他的臉色蒼白,眼睛裏充滿惶惑的神色。
“咋啦?”黑鳳莫名其妙地睜大兩眼,悄悄溜進廚房,看見媽媽坐在烤爐邊,雙手捧著衣襟,捂住眼睛,火光映照著媽媽的微微抽搐著的身影。她又回過頭來望一望爸爸,爸爸正把臉轉到別處,滿是皺紋的眼皮不住地眨巴著,極力向旁處望著,好像正在努力觀看什麼東西似的。
爐裏的火光,靜幽幽地照耀著。
黑鳳明白是怎麼回事了。起初,她被這充滿慈愛和溫情的場景控製了,爹媽的憂傷壓迫著她,她的心抽緊了,她心慌意亂,聲音也不由自主地變得低微而柔和了,“媽!”她輕輕呼喚著,仿佛害怕驚擾了媽媽的愁緒似的。媽媽不言語。黑鳳又向爸爸望去,爸爸仍舊瞧著旁的地方。空氣十分寧靜,緊張。黑鳳的心裏也湧起了一股眷戀父母的柔情。她默默地溫溫順順地拿起笤帚來,掃了一回院子,又特別把媽媽的住房齊齊打掃整理了一遍。做完這些事情,她才回到爹媽身邊,靜靜地坐著,坐著,她瞧瞧媽媽,又瞧瞧爸爸,黑鳳畢竟是黑鳳,過了一會兒,她就不耐煩了。這倒是幹啥嘛!
“爸!”黑鳳生氣地嚷著:“爸!你咋啦?”
瓦匠又眨巴一陣眼皮子,大聲擤了一下鼻子,艱難地轉過身來,說:“沒啥,沒啥!飯早做好了,在鍋裏熱著。我們正在等你!”
“媽!”黑鳳皺起眉頭,又堆起笑容,既沒好氣而又柔情無限地衝媽媽喊著。
瓦匠聲音柔弱地說:“不要管你媽。你媽心上……過一陣子,就好啦。”
“倒是咋啦嗎?”黑鳳麵帶苦笑,不滿地說:“嫌我要出遠門麼?”
媽媽搖著頭不言語,老瓦匠一旁也失卻主意。黑鳳生了氣,轉過來對爸爸嚷道:“爸!你咋不說話呀。平素,還吹你腦筋多進步,多革命,這會兒,你的進步思想到哪兒去了?睡了覺了嗎?”
瓦匠畢竟是個新腦筋男人,他已經平靜了,聽了女兒的一席話,他的勇氣抖擻起來了,便順著女兒的話頭,勸說自己的老伴:“鳳她媽,你也振作振作吧!鳳娃說的也在理,好在她去的地方也不遠,那地方,當年,我也去過呀!”
“我怕把她遺了。”瓦匠老婆說:“山裏邊的地方該多大呀,她這麼小,落到那裏邊去,還不是一根針掉在海裏嗎?”
黑鳳道:“媽,你這才是沒個愁上的了。我這麼大了,咋能遺得了嗎?又不是我一個人去,村裏人多啦,你要不放心,過幾天,找個順車,你和我爸廝跟上,到那兒去看看吧!”
瓦匠忙說:“對對!我引你去看看,那地方我還記得。”瓦匠老婆仍在抹眼淚。瓦匠見老伴這麼頑固,忽然生起氣來,高聲嚷道:“你不興這個樣子,不興這樣子。我可給你說過多回啦!咱是個窮雇農,咱是革命的老基本,咱不幹誰幹!鳳娃要出門,這是好事,咱該高高興興才對。可你,摔鼻涕彈眼淚,不像話!我平時對你的說服教育,都到哪兒去了?貓逮去了麼……”
媽媽永遠無法理解兒女的心事;兒女們,在年輕的時候,也是無法理解老人們的嗦嗦的歎息的。
“我見天教育你,開你的腦筋,也不是一天兩天啦!”瓦匠滔滔不絕地教訓他的老伴兒,“這革命的事,咱要一心一意,到多會也不興變,就像你二弟福虎那樣。可是你,把我的話,秋風過耳……”
瓦匠老婆無聲地拭去眼淚,她並沒有聽瓦匠的開腦筋話。她自個想著。最後抬起頭來扶著烤爐慢慢站起,低聲說了句:“吃飯吧!”
瓦匠見老伴輕鬆一點了,以為自己的話生出了效用,向女兒遞過一個得勝的微笑的眼神,便急忙幫著擺桌子,揭蒸籠,黑鳳也忙著端盤端碗。飯菜擺好了。黑鳳招呼媽媽用飯。瓦匠老婆又在烤爐邊坐下,說:“你和你爸先吃吧,我不想吃。”
“爸,吃飯吧!”黑鳳給爸爸遞過一雙筷子來。瓦匠剛剛點燃了一鍋旱煙,他一邊丟掉火柴梗,一邊答道:“你隻管吃,不要管我。”
除開一層淡淡的離愁尚未完全消散以外,這頓飯仍舊跟往常一樣。瓦匠圍著小桌,蹲在女兒的對麵,瞧女兒吃飯。從黑鳳會拿碗筷的時候起,已經十幾年了,每頓飯都是這樣。這是他的老習慣,也是他生活中最大快樂。他一邊吸煙,一邊瞧著女兒,一會兒捏一撮鹹鹽,細心地撒在女兒碗裏,一會兒舀起一勺醋來送到女兒碗邊。直到黑鳳快放下筷子時,他才磕掉煙灰,端起碗來;這以後,如果黑鳳高興,也抓鹽拿醋地往爸爸碗裏倒去,即使鹹得發苦,瓦匠也覺得歡樂無比。近幾年來,瓦匠已經享受不到這樣的快樂情趣了,因為黑鳳對這一套家庭的溫情早已厭煩起來了。老瓦匠也越來越崇拜自己的女兒,女兒反對的事情,他是不敢做的。然而今天卻不同,一種不可抗拒的疼愛女兒的情緒,驅使著瓦匠又把他那粗大而僵直多節的手,伸到鹽缽裏和醋碗邊;這一次,我們的黑鳳一點兒也沒反對,她像往昔一樣順從。也許她很明白,爸爸今天這麼做的當兒,心情同過去不同吧,或者在這離別父母,走向新的生活世界的前夕,她那女孩兒的心靈裏,也不自覺地複蘇了做女兒的柔情?
不知何時,二叔世昌悄沒聲兒地站在了房門口。他一見大哥給鳳娃捏鹽舀醋的那副樣兒,就轉過臉去,聳聳鼻梁,露出一派不以為然的鄙夷的神情。
瓦匠一家人向世昌打招呼。瓦匠沒動勢,隻對鳳娃說:“給你叔端坐的來!”
黑鳳早已放下碗筷,站起來去搬凳子。
“不用!”世昌說著蹲在門檻上,順手從懷裏掏出裹著煙葉的油紙包。
黑鳳把小凳擺在桌邊,對世昌說:“叔,你坐!”
“給你叔舀飯!”瓦匠說。
“啊,不要,不要!”世昌依舊蹲在門檻上。“鳳娃,你吃你的。我等會回到家就是飯!”
瓦匠道:“你一天,碰上了吃一頓,碰不上一天也不吃。我還不知道……鳳娃也要出門去啦,你就在這兒吃。”
瓦匠老婆也勸道:“老二呀,你就在這兒吃罷,我做的有多餘。她嬸子整天在地裏做活,也是遲一頓,早一頓的。”
黑鳳給二叔端來麵條,又給爸爸也舀了一碗,自己便端起碗,站到鍋邊去了。
世昌也不再推辭,就著桌邊,和大哥一起用飯。
“這麼說,你是決心上山去了?”世昌見黑鳳放下碗筷,便鄭重其事地問。
“嗯!”黑鳳回答得很肯定。
“你要改變主意,現在還來得及。”二叔說。
“咋能改變哩!”黑鳳說。
“隻要心思堅決就行。”二叔說。
瓦匠老婆試探著說:“老二呀!你是個拿事的官人哩,就不能調一調,叫鳳娃不要去嗎?”
“我就是為這事來的!”世昌說。
“你就是把鳳娃重重地說上幾句,也是應該的!”瓦匠老婆說:“你是她叔哩!你勸她幾句,她也不能不聽。”
世昌道:“我來,倒是勸你來的!”
“勸我?”瓦匠老婆驚訝地說。黑鳳的臉上也充滿了驚奇。
“我哥,我用不著操心。”世昌說:“我隻操心你哭哭啼啼地給鳳娃耍麻纏。”
黑鳳道:“我媽就是說不成,摔鼻涕彈眼淚的,弄得我心裏七上八下,慌慌慌,不知該咋辦才好。”
“我知道會是這樣。”世昌對嫂子勸道:“鳳娃既然決心要去,你想攔擋也沒用,反倒把娃弄得心亂的,出了門,牽腸掛肚日子不好過,工作也做不好。”
“她還這麼小,從來沒離開過我眼皮底下。”大嫂憂慮地說:“再過個三年五載……”
“也不小啦。”世昌說:“我倒覺得讓她出去闖上幾天有好處。擱在你們眼底下,你們總這麼慣她,慣得她沒個樣子啦,讓她離你們遠些,出得門去,在千人萬人裏磨煉磨煉,也好叫她知道些人世的艱難。”
大嫂不悅地道:“哪兒不能磨煉?偏要把娃打發到山裏頭。老二呀,我知道你的心意,你嫌鳳娃在隊上麻煩,恨不得把娃支得遠遠的。”
世昌聽嫂子這麼說,心裏很生氣,歎了一聲,半天沒說話。
“你這是啥話嘛!”瓦匠對老婆說:“老二說的對著哩,這話,我也對你說過多回啦。咱鳳娃是個好材料,出去磨煉磨煉好。”
“唉!我也知道這是好話。”瓦匠老婆道:“我就是不放心。”
世昌道:“你隻管放心好啦。我已經作了布置,路上有她福林叔招呼哩,我給福林安頓好啦,啥問題也出不了。”
瓦匠老婆道:“她福林叔,倒是個能靠得住事的人。”“我還有些話要對你說。”世昌轉過臉來對黑鳳說道:“可不知你聽得進去聽不進去?”
“說吧,我聽著哩。”黑鳳平靜地說。她這會對二叔倒很有些好感。
“我要說的話也不多。”二叔說:“你媽剛才說,我嫌你麻煩,其實,你再怎麼給我找麻煩我也不嫌。可你到了山上,就要注意,要老老實實,分配你做啥就做啥,不要一會兒一個主意,一會兒一個發明,這兒找事,那兒找茬兒,給大家添麻煩,弄得天怒人怨,臨了,在眾人裏頭站也站不住……”
黑鳳站在一旁聽著,不言語。
“你叔說的都是好話。”瓦匠說:“你要記住啊,鳳娃!”“有啥困難,就找你福林叔。”世昌繼續說:“我給他叮嚀過了,他會照護你。那芒芒和葫蘆,小夥倒都是好小夥,就是不大能照顧人,靠他倆靠不住。”
黑鳳道:“誰招呼我,我也不要。我自個能招呼自個。”
“這娃!”瓦匠道:“你叔是為你好。”
世昌瞄了黑鳳一眼,不以為然地繼續說道:“你自個能招呼了自個更好。萬一有啥事,需要人幫忙的話,我給你安排了,也沒壞處。”世昌說著站了起來,打算出門。
黑鳳道:“叔!”
“咋?”世昌停住腳步。
“你咋不上山去啊?”
“由得了我嗎?”二叔說:“隊委會要我管農業。”
“你不會提要求嗎?”黑鳳說:“我覺得你要是能爭取上一回山,對你也會有好處。”
“啥好處?”世昌莫名其妙地問。
“你沒聽芒芒說麼。”黑鳳笑著說:“這大煉鋼鐵是煉鐵煉人呀!”
世昌聽了,氣得噘起尖嘴頭子直吹氣。
瓦匠責備女兒道:“沒大沒小地胡說啥哩!”
“咋?”黑鳳眼裏含笑不以為然地說。
世昌走後,瓦匠又對女兒說:“你叔說的話,你都記住了?”黑鳳道:“我叔總是他這老一套。什麼添麻煩不添麻煩?他就是見不得生龍活虎的年輕人。年輕人都變成小老頭、小老婆婆,一錐子紮不出血,他就愛上啦!”
“唉,這娃!”瓦匠道:“不論怎說,他總是你親叔哩。他也盼你以後能得到好處哇!你也不要太執拗!”
黑鳳沒有再說什麼。這時月豔也趕來了。她背著一個很大的鋪蓋卷,提著一個幹糧袋,還有挎包、包袱。一進門就嚷道:“這是黑鳳的家吧……啊,你怎麼才吃飯呀!”
黑鳳一家都站起來歡迎來客。黑鳳向爹媽作了介紹。瓦匠幫著月豔把行李放下。瓦匠老婆道:“來,閨女,吃點便飯吧!”
月豔道:“我吃過飯來的,大嬸,你不要招呼我……黑鳳,你也快吃罷。”
“我吃過了。”黑鳳說:“我原先估計,你還得一會兒才能來哩。”
月豔意味深長地笑著,小聲說道:“早點趕來,在出發以前,還有點時間,好——”
月豔把要說的話留在舌尖上,黑鳳心裏自然明白,她拉著月豔的手,說:“走,到隔壁我房裏去。”
到隔壁房裏,月豔笑著望住黑鳳。她是急著等黑鳳給她介紹那個人哪!
“你把他悄悄叫到你這兒來,好嗎?”月豔說;“這會兒,滿村滿巷都是人,我可走不過去呀!”
黑鳳道:“你先別急。有的是時間。”
“等會兒就集合了。”月豔說:“那麼多人集合在一起,我可不好意思和他認識。”
黑鳳說:“聽我說。芒芒已經走了,隻好到工地上再介紹你們認識啦。”
“咋,走了?”月豔不相信地說。
“走了!”
“走啦?”月豔驚異地說:“他就連等我這麼一陣兒的工夫,都沒有嗎?”
“他有急事啊。”黑鳳把芒芒上縣工業局的事說了一遍,最後說:“他公事在身,不得不先走啊!”
月豔立刻沉下臉來,噘起嘴巴,滿臉掃興傷感的情緒,大半天沉默不語,最後極不愉快地說:“工作再忙,也不能是個理由……我看呀,啥也不是,是他對我,沒有半點的……”月豔說著傷心起來,最後賭氣地說道:“我不走了,我回家去呀!”
“你可不要這麼多心啊,月豔姐!”黑鳳千言萬語地安慰著月豔,耐著性兒解釋了大半天,出了幾身汗,才終於把月豔的心說轉了,仍舊一塊兒到工地去。月豔最後還生氣地說道:“好吧,到工地再看吧,他要再像這樣子,把我不當一回事,我才懶得理他呢!”
時間匆匆逝去,說話間,集合的鍾聲響了,靜息了的鑼鼓,又猛烈地敲起。
“媽!你給我收拾的行李呢?”
媽媽的心又隨著急驟的鍾聲揪緊了。她那雙正在裝烤餅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著。不過,人在緊急時刻,總有一股不知打哪兒來的巨大的鎮靜力量,她此刻並未氣餒,她反而像平時一樣幹練利落了。她把預備好的東西,指給女兒看:“這,還有這;這是路上吃的;夾衣在這個包袱,棉衣在這……”
“呀,媽呀!”黑鳳嚷道:“你是再也不要你女兒回來了,是吧?怎麼把家裏東西,全給我拿上啦!哈哈哈,月豔姐,你快來看,還給我拿個搗衣裳的棒槌哪……”
“這都是當緊的東西!”媽媽說。
“可我拿不了啊!”
“這,沒多重!”
“要我自個兒背呀!我能背動這些嗎?”
“讓你爸背著給你送去!”
“我爸也背不了啊。”
瓦匠也在一旁說了話。瓦匠道:“你媽也是老憨了,這些東西,不得一輛皮軲轆,也得一輛架子車。”
瓦匠老婆爭執了一陣,終於退讓了。老瓦匠和黑鳳立刻動手,重新收拾出一套輕便行裝,黑鳳特意仿照當年女戰士的樣子,打起一個四棱四正的行軍背包來。
二遍鍾聲響了,熱烈的鑼鼓更加熱烈;遠處,歡送的鞭炮劈啪作響,門外傳來陣陣送行的喧嘩。說來奇怪,黑鳳這陣倒心亂起來,她默默無語地傍著媽媽坐呀坐著,眉宇間充滿無限的柔情,看來,她也是舍不得拋下媽媽的。直到月豔催了幾遍,爸爸和媽媽也催她起身,她才誰也聽不見地輕輕歎了口氣,站了起來,和月豔各自背上了行李。老瓦匠提著兩個小包要送她們上路。他們走出小房,走出天井,走出大門,豎立在巷口上的彩牌坊、牆壁上的巨幅標語、滿巷的人影和村頭飄揚的紅旗同時映進他們的眼瞼。其中最觸目的,是一幅橫在村道上空的紅布標語,上麵寫著:“為超額完成一〇七〇萬噸鋼而奮鬥!”
黑鳳和月豔回過頭來,向媽媽告別。瓦匠老婆靠在門邊,向她們揮揮手。這時,左鄰右舍有的跑上前去,為黑鳳送行,有的走過來和瓦匠老婆說說笑笑,誇讚黑鳳。眾人的熱情,衝淡了瓦匠老婆的離愁,暖烘烘的情緒,又充實了她的心坎。
女兒轉過身向村西頭走去,漸漸走遠了。瓦匠老婆一邊和鄰人說話,一邊順門邊坐下來。這時,她才想起,女兒臨走,她連一句該叮嚀的話也沒給女兒說;又想起,忘了把擦手的豬胰子給女兒帶上;女兒的長辮子,她也沒顧上重新替她梳一梳;越想越多,仿佛該關照的事,連一件也沒關照好。
第十章
歡送的人群已經散去,村莊已被遠遠拋在後頭,鑼鼓聲也漸漸平息,漫長的道路,在出門人的麵前展開來。
秋天已盡,包穀、穀子全都收割了,曠莽的渭北高原,頓時天寬地闊,一望無涯。冬小麥千頃萬頃,空氣裏充滿了新麥苗的淡淡的清香。藍的天,綠的原,這兒那兒,小小的羊群,在緩緩移動,像一片銜著地麵的白雲;紅豔豔的柿子樹,一行行,一叢叢,像一堆堆火焰,在靜靜地燃燒。白的牆、青的塔,從那火焰般的柿林後麵隱約的顯露出來。
橫跨高原的公路,也似乎變寬了,變遠了,它從東南來,遠遠的向西北方伸展,一直伸展到望不見的原邊,那兒,在高原的地平線外,是一帶藍藍的、矮矮的山巒。那山脈仿佛大半截埋在地下,隻有一道起伏的山峰露在外邊。那就是黑鳳姑娘和她的女伴滿心向往的地方。
公路被雨水泡軟了,為了鋼鐵,各種車輛都不分晝夜地擁擠在這條公路上,多年來被禁止通行的鐵腳子大車,也上了這條平坦寬闊的公路,用它那牙齒般的銳利的輪子,切開路麵,開出一道道深深的積滿泥濘的轍溝。
卡車、拖拉機、膠輪車、架子車、獨輪車,浩浩蕩蕩行進著;騾子擺著耳朵,牛搖著尾巴,在鞭梢下麵,懾於急促而又清脆的鞭響,伸直了脖子前進著。騎自行車的人,不住地響著鈴鐺,在行人車輛間尋路穿行。黑鳳她們的小隊伍,走了不久,就漸漸拉開了距離,三三兩兩,向前趲行。
黑鳳和月豔,沒有落在最後,可也不在前頭。黑鳳不住地望望前邊,又望望身後,前後都有她們的人。月豔看來不慌不忙,可是黑鳳卻有些著急。那藍藍的山,和那飄浮在山間的白白的雲,對她發出多大的誘惑啊!它始終在她的眼前,她隻要一抬頭,就會望見它。它看來似乎不太近,可也不太遠,透過那淡藍色的幕紗,她仿佛望見了那一道道溝壑,一棵棵稀疏的小樹,全在西斜的陽光照射下——那兒,是那麼敞朗,卻又那般神秘,在它那無言的靜靜的外表下,不是正充滿了暫時還聽不到看不見的嘈雜的人聲,歡樂的歌唱,怒吼的開山炮,滿天飛滾的炸裂的石頭和火藥的煙雲麼……
望著那蜿蜒不斷的山巒,黑鳳的心潮,正跟著她的不斷展開的想像力,升漲著,激蕩著;然而許多同伴卻走在她的前邊很遠很遠。最先踏上那可愛的山穀的人,該是多麼幸福!“一開始,就掉隊麼!”黑鳳責備自己,同時在心裏暗暗作了一番檢討,她覺得自己的幹勁還是沒有鼓足。年輕人的勇氣與熱情鼓舞了她,一種新奇的歡樂的情緒支配了她,她要趕上走在最前邊的第一人。
“月豔!咱們走快些,趕到最前邊去!”
月豔說:“我平時走路倒不慢。今兒個,叫這些鬼包包蛋蛋倒把我贅住了。”
月豔的行李果真不少。她背著一個碌碡大的鋪蓋卷,一個沉重的幹糧口袋,肩上掛了個挎包,手裏還提了個包袱。
“你倒收拾得這般精幹。”月豔羨慕地說;“好像在哪兒受過訓練的樣子。”
“民兵就得像個民兵。”黑鳳說:“不能像新媳婦回娘家似的,大包小包一齊往娘家轉。”
月豔道:“都怪我嫂。她是恨不得叫我連柴火帶炕,一起背著走呢!”
“我媽也是一樣。”黑鳳說:“你剛才親眼看見,她給我拾掇下的那一大堆,可我就是不拿!”
月豔道:“本來,我也不想多拿。可是又一想,要是到了那裏,要啥沒啥,可怎麼辦呢,那多不方便啊!”
黑鳳道:“你也不想一想,這麼遠的路,你背動背不動啊!”
月豔半開玩笑地歎了口氣,笑著說“唉,我隻說有人替我拿呀,誰料到人家連等也不願多等一會,就自個先走啦!”
黑鳳取笑道:“等工地上見了麵,你給他來個什麼處分好啦!”
兩個姑娘緊緊靠著,邊走邊談,談各自小時候的故事,談學校生活,談家庭生活,談自己交結的朋友,談彼此都認識的熟人,談未來的設想。黑鳳是個心地單純的姑娘,聽了月豔的自我介紹,越來越覺得月豔像春蘭一樣,是個可以共事的好夥伴,因而,也越來越覺得,自己昨天晚上對待月豔的態度太莽撞了。
月豔被過多的行李拖累得很狼狽。黑鳳看著她的樣子,想走也走不快,便伸過手去說:“把你的幹糧袋給我,叫我拿著。”
“啊呀,怎麼能叫你替我背呢?你也不是空手啊!”月豔自然不肯讓黑鳳幫忙,說:“這正是鍛煉的好機會呢。”
“你拿得太多!”黑鳳說。
月豔還在猶豫,按照她那注重實際的生活作風,她覺得黑鳳給她拿一拿東西也不是啥了不起的事情,不過這會兒她自己還不太累哩,更重要的是,她也不願意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黑鳳可不喜歡這些客套,她冷不防把月豔的幹糧口袋一把奪過來,搭在自己的肩上。月豔驚奇地笑了笑,沒有再堅持。黑鳳背上了月豔的口袋,心裏充滿了自豪和快樂。她接著對月豔說道:“趕他們!”說著便跟月豔走了個並排,昂起頭,挺起胸,甩開膀子,跨開大步,口裏喊著“一、二、一!”用急行軍的步伐,快速地走著,月豔也加快了腳步,緊緊跟隨著她。沒走多遠,她們遇到一個半截子老漢,這老漢用根棍子挑著鋪蓋卷兒,他的腳步沉著而又矯健,他看了黑鳳她們的樣兒,好心好意地說道:
“娃們!你們沒走過長路,頭一天上路,可不能這樣走法,這個走法,走不了二十裏路。腳步要放得勻勻稱稱,才行啊!”
黑鳳聽了大笑道:“大叔!就像你那少慢差費的樣子嗎?”老者碰了這樣個沒趣的釘子,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說道:“那麼,你走吧,小夥子,算我老漢沒走過路,少見識,把話說錯了。”
“大叔,怪你走老路走習慣啦!”黑鳳連說帶笑,向月豔做了個鬼臉,撇下老漢,飛快地走去了。
她們健步如飛,不到一刻鍾,就趕上了在她前麵的幾個人。那幾個人邀她們一起走,黑鳳向月豔使了個眼色,抿著嘴得意地笑著,從那幾個人身邊擦身而過,向前走了。
“嗬!穆桂英出了穆柯寨了!”那幾個人在後邊大聲說。
前邊,在大路隆起處,有五個人一並排走著,肩上的鐵鍁,閃耀著西斜的陽光。他們登上了楞線的高處,又漸漸消失在楞線的後麵了。月豔說:“那是些誰呀?”
黑鳳道:“看走勢,像是我村西頭的那幾個。”
月豔道:“他們幾個跑得真快啊!都走到那兒了。”
黑鳳意氣風發的說:“趕上他們……月豔,你怎麼慢下來了?”
月豔皺著眉頭,說道:“這個鬼包袱,弄得我,手也甩不開,我咋走得快啊!看你多好,兩隻手抬起像一對翅膀,甩起來像兩頁船槳,劃喲,劃喲,多得勁兒啊!”她說著,十分羨慕地望著黑鳳。
黑鳳起初有點為難,但她還是伸出手去,對月豔說:“把你的包袱給我吧!”
“啊呀,這多不好意思啊!”月豔推脫道;“怎麼能叫你給我背行李呢!咱走慢些好啦!”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黑鳳說:“別來這一套!拿過來吧!”說著又搶去了月豔的包袱。
月豔緊緊跟著黑鳳的腳步,喋喋不休地讚道:“啊,黑鳳,我的朋友確實不算少,可是像你這樣的好人還是頭一個。咱倆為啥不早認識呀!”
黑鳳向來聽不慣別人的讚揚,一聽到有人當麵讚揚她,她渾身都覺得不自在,為擺脫這種感覺,她便說道:“啊呀,別說了,趕路吧!”
月豔讚成地說;“趕!”
她們倆遇車超車,逢人超人,趕呀趕著!不到半個鍾點,前麵的人就被她倆趕上了。
那幾個人說道:“慢些走吧,廝跟上!”
黑鳳得意地抿嘴笑著,對月豔使了個眼色,然後,頭也不回地對後邊人說道:“有本事的,跟上來吧!”
“啊哈,好大的口氣喲!”一個人的聲音,從背後飛過來:“我們的本事不夠用,我們怕骨頭架子散夥了!”
“那就承認保守吧!”黑鳳笑著說。
前邊,仿佛是路的盡頭,在那公路與藍天接連處,有兩個人並排走著,他們的個子看來那樣矮,遠遠地好像站在路端一動也不動,隻有從那一棵在他們身後的大樹和他們之間漸漸加大的距離,才能判斷出他們是在走動著,而且走動得相當快。黑鳳想了一陣,對月豔說:“前麵那兩個人,是我們村走在最前邊的兩個人。左邊那個是福林叔。再前邊,就沒人了。咱們趕吧!超過他們,爭取第一。”
月豔活動活動臂膀,顯得那麼輕鬆。她身上隻剩一個鋪蓋卷兒和一個挎包了,那鋪蓋卷兒,看來龐大,實際上卻是一包蓬鬆的新棉絮。她的情緒活潑起來,有說有笑,話也多了:
“黑鳳,我真羨慕你的家庭環境。你生長在一個貧農家庭,從小就經受著勞動的鍛煉,把身體鍛煉得那樣有力氣;不像我這樣倒黴……”
黑鳳心裏想:“我家雖窮,我從小可也是嬌慣大的;要講鍛煉,講吃苦,也不過是入團以後,特別是這兩年,還是在違背爹媽的意誌下,學習勞動吃苦的……”她這麼想著,卻沒說出口來,她覺得這麼說,未免有些自我誇耀的意味,是十分可鄙的。
“我很倒黴,生在那樣一個家庭。”月豔繼續辯解著:“哥哥多,姐姐多,我又最小;爹媽死時我還不滿兩歲,全家人都疼我,特別是大嫂,她是個賢惠女人,不願叫旁人說她什麼閑話,愛自家的名聲,對我就特別嬌寵,比對她的兒女還要嬌寵得多!”
黑鳳道:“在這種環境裏,一切全看自己啦,自己如果要想進步,就要下決心擺脫這種舊感情的束縛。”
“你說得對。我以前就是衝不破家庭的圈子。”月豔感動地說:“你真好,不愧是個共青團員,是個優秀團員。不瞞你說,我以往對團員有些不正確的看法,我覺得他們跟我差不了多少;可是,你的模範行動,比千句話萬句話都有力量,我打心眼裏佩服你,我一定要向你學習!”為了表示自己不甘落後的決心,她望著前邊,接著說道:
“黑鳳,你不是說,趕前邊那兩個人嗎?那該走快些啊,要不啊,越拉越遠啦!”
“趕!”黑鳳說著,鼓起勁來,加快了腳步。這一段路,她說話很少,隻是憋起一鼓勁兒趕路。她們趕啊趕啊,約莫一個鍾點,趕上了帶隊的丁福林。
福林聽到背後的腳步聲,扭過頭來一看,不禁驚叫道:“嗬!兩員女將追上我們啦,這可真要叫後邊那些人羞死了!”
月豔興高采烈地嚷道:“我們不惟追上你們,還要超過你們哪!”
“超吧!”福林高興地說:“紅旗是你們倆的啦!”
黑鳳聽了福林的話,全身又來了勁,她問福林道:“福林叔!你不是上工地去過幾回嗎?是不是就順這條大路一直走?”
“一直走,沒岔路,下原以後,走不幾裏,路邊有牌子,你們看著牌子向西拐就是。”
“還有多遠啊!”黑鳳問。
“沒多遠,剩三十多裏路了。”福林一邊說,一邊望著黑鳳大包小包、背的提的全身掛滿了;而月豔卻隻輕輕鬆鬆地背一個鋪蓋卷兒和一個挎包,福林很是奇怪地問道:“黑鳳!你怎麼帶了那麼多東西呀?”
不等黑鳳開口,月豔不好意思地說:“她帶的有我幾件東西哪!一路上,她總是像照顧小孩子似的照顧我,幫助我,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黑鳳望著福林,微微一笑,也跟著說道:“月豔拿不動,我幫著她拿一陣!”
“呃?”福林用他那犀利的目光,望了月豔一眼。
“你不認得她嗎?”黑鳳對福林說:“她是楊李莊的李月豔啊!”
“認得。”福林說:“不是李玉堂的小妹子嗎?”
“就是的!”月豔說。
福林對黑鳳說道:“鳳娃子!你背得太多,拿來,讓叔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