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遍鍾兩遍鍾三遍鍾,鍾聲在空穀裏回蕩,早班工人匆匆趕向高爐,夜班工人清點工具,預備交班了。
三號土高爐加料工丁黑鳳,以一個共青團員的責任感和一個女孩子特有的細心把最後一筐爐料,仔細地喂進土高爐衝天張著的大口裏,悠悠的鍾聲還在她的耳邊盤旋。
她放下桑條筐,長長舒了一口氣,抹去額上的汗水,眼睛離開火焰忽哨的爐口,向四周天空望望,滿天繁星,不知何時,一個一個悄悄地隱去,東邊天空已漸漸發白了。
這已是她回到工地以後,第九個疲勞而愉快的早晨。在這短短的九天九夜裏,她夜裏上班,白天還抽出睡眠以外的時間努力學習,現在已經成了一個熟練的加料工了。大夥全很賞識她。在她值班的時候,土高爐從來沒有出過一點事故,已經超過了生產壽命的三號土高爐,依舊保持著它的旺盛的青春活力。三號土高爐超齡生產的事跡,已被編印成教材,在各個煉鐵營傳布開來。
黑鳳站在高高的加料台上,望一望爐下,想看一看接班的工人來了沒有。她有一點輕微的頭疼。平時,她總要陪接班的工人幹半個小時的活,今天,她覺得渾身困倦,想早一點離開煤煙窒人的高爐。
接班的工人,通過棧橋,來到黑鳳的身邊。這是一個毛手毛腳的小夥子,說起話來甕聲甕氣:“對不起!我來遲了。我爸今早回去,我送了他幾步路。”
黑鳳等他走到爐邊,詳細地向他交代高爐的情況。他不耐煩地說:“你走吧!這活,我幹了三十多天了。出了問題歸我!”
黑鳳道:“今天晚上,來的礦石選得粗,大小不均勻。我已經給砸礦組提過幾次了,還沒完全改變過來。你要注意!”
“沒啥關係!”小夥子說:“他們再不改變,我親自出馬,去罵他們一頓。”
黑鳳又向他交代了一些事情,最後說:“今天我不陪你幹活了,你多加小心!”
“你走吧!”小夥子說:“我已經說過了,這活我已經幹了三十多天了!”
黑鳳離開加料台,剛剛踩上忽忽閃閃的棧橋板,不覺向一邊歪了一下。小夥子扶了她一把,甕聲甕氣地問道:“你咋了?”
“我的頭有些疼!”黑鳳閉著眼睛說。
“沒關係!”小夥子說:“煙熏的來,讓冷風吹吹就好了。”黑鳳略微站了一站,然後小心地走過棧橋,跑下斜坡,去找自己的漱洗用具。她提上裝毛巾牙刷的小口袋,站在通向河邊的小路上。下了班的工人,都帶著洗臉毛巾,三三兩兩到河邊去洗臉。
“走啊,黑鳳!”過路的人說:“還站在這兒幹什麼?”
“你先走!”黑鳳說。
“你在這兒等誰呀?”過路人問。
“不等你!”黑鳳笑著說。
“要是等我就好了。”另一個過路人說。
“胡說八道!”黑鳳說。
同伴們善意的起哄,鬧得黑鳳怪不好意思,她轉過身去往後邊退一退,退到火光照不到的陰影裏,向爐邊望去,隻見芒芒還拿著鐵鍁,彎著腰,在出渣口旁邊清理著爐渣。最近兩三天來,每次下了工,她都要等一等芒芒,和芒芒一同去河邊。和這個黑黑的像一根生鐵柱子似的男子在一起,她總感到特別安心。如果有一次她沒有等著他,她便會怏怏不樂,甚至一整天都會悶悶鬱鬱的不快活。
所有上夜班的工人都走了,隻剩下芒芒一個人。黑鳳真想喊一聲,要芒芒丟開鐵鍁,到河邊去,可是她試了幾次,都不曾喊出口來。好在芒芒已經把爐渣鏟在一起,盤成一堆,放下鐵鍁了。他解下脖子上的毛巾,一邊擦汗,一邊朝小路走過來。黑鳳一動不動地站在黑暗的陰影裏,微笑著望著急急促促的芒芒,她像跟他藏貓似的,躲起來,不讓他捉住她。芒芒腳步匆匆,東張西望地走過來,他果然沒有發現路邊陰影裏有人,便抬起頭,望著前邊的路,大踏步從黑鳳身邊過去了。黑鳳噘著嘴,離開陰影處,慢吞吞地走到路上,心裏老大的不高興。她望著芒芒的高大的背影,微笑著暗暗罵道:“笨熊!”
芒芒走出幾十步遠,忽然放慢了腳步,回過頭來,看見黑鳳遠遠落在後邊,便停下來等著。黑鳳假裝沒有看見,低著頭,慢吞吞地走著,走到芒芒身邊,抬起頭來喝道:“躲開!擋在路上幹啥?”
“等你啊!”芒芒說。
“等我幹啥?”黑鳳故意冷冷地說:“到河邊去的路你很熟,你再跑快些吧!”
“我沒看見你。”芒芒抱歉地說:“我當你早去了。”
黑鳳笑道:“我不像你,隻顧自己搶著往前跑。”
芒芒沒再爭辯,隻是跟在黑鳳身旁走著,嘴角上掛著微笑,走了幾步,他發現黑鳳的腳步輕飄飄的,趔趔趄趄,有些不穩當,他又看看黑鳳的臉色,驚異地說:“你咋啦?你的臉色不好。”
“拉著我的手吧!”黑鳳說:“我有點頭暈。”
芒芒扶著黑鳳的手,說:“整個晚上,一連八個鍾頭,你總是守在爐口,離爐口太近。你應該每次添完料以後,回到平台休息一下,就不會被煤氣熏著了。”
“我怕一時不注意,爐子出了問題。”黑鳳說:“他們有經驗的人都說,三號爐已經太老,不經用了。我又是個新手。”
“是該停爐修理了。”芒芒說:“要不是任務趕得緊,今天這一班,就該停爐了。這樣吧,明天把你和別的新手都調到別的爐上去。”
黑鳳道:“這倒不必,技術員說,如果爐上爐下,大家全都經心一點,至少可以用過這一個生產周。你給砸礦組再說說,讓他們把礦石砸均勻。我提了幾次意見,都沒頂事!真恨不得給他們貼出一千張大字報去!”
芒芒道:“我得親自上他們那兒,跟他們一起,砸幾天石頭才成。”
“那倒也是個辦法!”黑鳳說。
說話間,已經走近小河,河邊傳來許多人的說笑聲。黑鳳道:“咱往上邊走一走好麼?這兒人太多。”“我跟你走!”芒芒笑著說:“你這幾天,老是不願意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