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愣住了,好半天才咧開大嘴笑道:“咱鄉下人,到這種地方,一步一個洋相啊!”
那位漂亮小夥,說了一句告別的話,向候診室走去了。葫蘆見芒芒呆呆地坐著,皺著眉頭,凝神靜氣地望著天邊,滿腹心事,半天不說話。
“你是咋了?”葫蘆說:“你不是說等一會就能看她嗎?連這麼一會兒,也不能等了?”
芒芒道:“葫蘆,你知道剛才這小夥子是誰?”
“不知道。”葫蘆說:“看他跟你說話說得挺熱鬧,我當是你的熟人。他是誰?”
“他就是那個薛佩印!”芒芒機密地說:“明白嗎?”
“誰?”葫蘆說:“看他,人倒挺隨和,沒架子。”
“就是我給你說過的那個薛佩印。”芒芒說:“瓦匠嬸托春蘭給黑鳳介紹過的那個對象……小夥倒是個好小夥。”
“噢,是他呀!”葫蘆說:“他來幹啥?”
“來看黑鳳!”
“他看黑鳳幹啥!”葫蘆說:“他們不是沒說定麼?”
“倒是很麻煩的!”芒芒說:“現在用上你了!”
“咋?他還是來追黑鳳的?”
“那還用說麼?”芒芒說。
“別怕他!”葫蘆開玩笑地說:“待會兒他出來,我把他叫到外麵去,捶他一頓,然後請他滾蛋,不就完了?”
“不能那麼辦。”芒芒說:“咱已經不是在地裏割草、偷瓜,專找外村的娃娃打架的芒芒和葫蘆了。”
“那你說怎麼辦?”葫蘆說:“你出主意吧!”
芒芒想了一想說:“葫蘆!這麼辦:你和他談一談,把他和和氣氣地打發走算了。”
“行!我當你的談判代表。”葫蘆說:“你且走開吧!”
“不過,你說話可不能太簡單!千萬要和氣。”
“我試火試火看!”葫蘆說。
芒芒向花壇踱去,繞過花壇,轉到一排很高的冬青牆後麵去了。這時,那個小夥子,又滿眼含笑從候診室走出來。葫蘆向他打招呼道:“來呀,鄉黨,這兒涼快。”
“你咋知道我是你鄉黨?”小夥子坐在樹下問。
“我咋不知道,我知道你!”葫蘆說:“你是咱薛家堡的,鼎鼎大名的高才生薛佩印嘛,對不對?”
“什麼高才不高才,你別聽人這麼說!”小夥子說。“你認得我?”
“聽說過你!”葫蘆說:“你不是打算娶我們村一個閨女嗎?”
小夥子忸怩一陣,不好意思地說:“還沒一定。雖然和她在一個學校上過學,卻沒機會認識她,等於沒見過她的麵,不知道她是咋樣一個人哩?”
“她長得挺疼人的喲!”葫蘆說:“是我村姑娘裏的人梢子。”
“那也得見見麵,談一談,考慮考慮才成。”小夥子說:“這種事,不能單純依靠別人介紹。”
葫蘆又問:“你今天就是來看黑鳳的?”
“是的!”
“你願不願聽鄉黨一句忠告?”
“請說吧!”小夥子奇怪地望著葫蘆。
葫蘆道:“是這樣,你把車子騎上,掉轉個方向,回去!”
“什麼?”小夥子驚訝地說。
葫蘆道:“我是為你好。你今天看她,準會討個沒意思!”“為什麼!”小夥子莫名其妙地問:“是她的媽媽要我來找她的呀!”
“她老媽還缺少一點調查研究。”葫蘆說。
“什麼調查研究?”
“你知道剛才跟你在這兒說話的那個小夥子是誰?”葫蘆說:“大概不知道吧!”
“他是誰?”小夥子奇怪地問。
“你是個聰明人,仔細想一想,就知道他是什麼人了。”葫蘆說:“而且,我可以毫不隱瞞地說,他的條件,比你要方便得多。他是我們的大隊長、民兵副營長、朝鮮前線回來的功臣、生產戰線上的紅旗手。黑鳳給我說過多回,她理想中的愛人,就是這樣的人,他倆誌向相投,理想一致,天生就的一對兒。據我所知,黑鳳已把心交給我這位夥伴了!”
薛佩印張大驚愕的眼睛,他的態度也漸漸變了,臉上露出一種狐疑不定的顏色,說道:“鄉黨!你這玩笑,開得有些重了!”
“不!”葫蘆見對方不肯接受,不覺毛躁起來,顯出了他平日的本色,說道:“你看我這副長相,是愛開玩笑的那種人?咱是鄉黨,我才老實對你說哩!芒芒那人,甚辦不了這類事,他這類事都是交給我辦的。我這人有個大缺點,就是愛跟人打捶!”
“為這事打捶!”薛佩印驚訝地說。
“對了!我愛打捶!”葫蘆故意誇大其詞說:“你當然明白,像黑鳳這樣的好姑娘,打主意的人當然不會少。可是他們無論是從哪兒來的,都沒沾啥便宜,我這人心倒不賴,就是脾氣瞎得過餘!”
薛佩印猶豫了,麵對這樣一位活門神,一時不知到底該怎麼辦才好。沉默了半天,他才冷靜地說道:“我這麼遠跑來,總得有她的一句話才成!”
“隨你的便!”葫蘆說:“總之,你到這兒來遇上了我,不會有啥收獲的,這一點,你完全可以放心。”
黑鳳按醫生和護士的吩咐,打了針,服過藥,靜靜地半躺在病床上。她多麼想跳下病床,到病室外麵去走一走,到大路上去望一望。望一望她急於想要見的人。他一定來了。大概又是護士擋了駕吧?上幾次,他就是這時間來的。她想著:“能到走廊上去瞧瞧也好啊!”許多病人,不是都在醫院的院子裏和林陰下散步麼?可是她仍舊按照醫生的吩咐,靜靜地躺在床上。她是一個非常聽話的病員,為了爭取早一天出院,早一天跑上斜坡,跑過棧橋,跑到加料台上,伴著灼熱的火焰,聽鐵水奔流時同爐工人的歡呼,享受那一刹那的快樂,她一改平素任性的脾氣,把醫生和護士的話,當做共青團的紀律,嚴格地遵從著。外科主任誇獎說,他當了幾十年大夫,還不曾遇到過像她這樣聽話和守紀律的病人,也沒遇見過像她的燒傷好得這樣快的病例。隻不過十天的工夫,她腿上和左臂上的繃帶已經除去了,隻剩右腳上一處傷口沒有完全愈合。
十天的病床生活,並不曾使她感到寂寞。每到探病時間,總有許多人跑來看她。隻有爸爸媽媽沒有來,那是她安排了的。十天前,當芒芒把她送到擔架上的時候,她就嚴厲地囑咐過他,不準任何人把她跌傷的事,透露給媽媽。事實證明,芒芒盡了他的責任,遵從了她的意誌。自然,來看她的許多人之中,芒芒是跑得最勤了,他一有空閑,便騎上車子跑到這兒來,為了避開旁人,單獨跟黑鳳在一起,他才故意在探病時間之外跑來,跟護士姑娘窮蘑菇。
病房門輕輕開了,護士麵帶笑容地走進來,小聲說道:“黑鳳,你愛人來看你!”
“誰?”黑鳳的雙眼睜得圓杏一般大。
護士道:“你愛人呀!他非要現在見你不可,他說是你愛人!”
黑鳳很想直截了當地說:“我還沒什麼愛人。”可是這話她說不出口,如果讓護士傳出去,事情可就變複雜了,因而她說:“呃!他來好久了嗎?”
“早來了!”護士笑著說,她已經和黑鳳很熟,像親姐妹似的,說話也很隨便:“上幾次,他就是這時間來的……他可真能死纏啊!叫他等一會來,他總纏住人不放,前腳走,後腳跟……他大概也是這麼死纏活纏地才把你纏上的吧?”
“是芒芒!”黑鳳明白了。她會心地笑著,在心裏說道:“他的膽子可真練大了,什麼明白話都還沒有說,他倒自稱是我的未婚夫了。”
“讓他進來嗎?”護士親密地說:“他急得團團轉呢!”
黑鳳笑著點點頭。
護士出去了。黑鳳不自主地理一理鬢發,整一整辮子,用手帕抹抹臉,又向病房各處巡視一遍,可惜沒個鏡子啊!
護士二次輕輕推開門,向身後招招手,芒芒的嘴角上掛著無限溫存的微笑進來了,葫蘆咧開大嘴跟在他的身後。黑鳳用同樣的笑容迎著他,同時,向葫蘆問道:“哦!葫蘆來了!”護士警告他們切莫高聲說話,就出了病房,把門拉上了。
還是葫蘆先開口,他總是那麼高喉嚨大嗓子地說話:“你的傷好了麼?繃帶都解了!”
黑鳳指著右腳,說:“隻有這兒還有一個傷口。醫生說,如果我聽話,三五天就可以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