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讀不懂家信時,尤其讀不懂久盼才至的家信。
讀家信的人如讀情書的人。當他從郵差手裏取過(或奪過)家信時,常常迫不及待地扯開就讀。他們是在收發室台階、在人行道上、在微雨霏霏中讀信的人。
然而他們讀不懂。
讀家信的人一目十行,又要反複讀上兩到三遍。讀欲快而思欲慢,心情激動得一時不能平複。
讀家信的人會在若有所思之中,從枕頭底下或衣袋裏再次抽出皺巴巴的信來讀。他耳邊必響起寫信者的聲音。耳邊回響親人的叮囑,並非誇張,而是真切的心理體驗。
這信倘是媽媽寫來,讀信的人會不自覺地模仿媽媽的語調來讀這信。如果是爸爸手書,字裏行間又湧出爸爸的口氣。這不屬於奇跡,因為父母的聲音自讀信人的孩提時就千百遍地響在耳邊。相反,人們在讀報時,不會在心裏模擬哪一個人的聲音。倘若有聲音,也是陌生人的言語。
家信讀不懂。是因為心跳的速度快於讀信的速度,而眼睛做不到一字一字地讀,像網一樣嘩地撤在親情的海裏,恨不能撈出所有的珍寶。讀家信的眼睛,像一隻舉著火柴的手,在飛掠之間點亮所有的蠟燭,這蠟燭便是信紙上密密麻麻的字跡。
然而家信讀不懂。除非心潮不再起伏,喉頭不再哽咽;除非微顫的手安靜下來;除非突然感到頭上有霏霏細雨,發覺自己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坐在街旁的台階上。
家信讀不懂,這道理原本簡單。一個饑餓者麵對美食無法一下子吃飽,同樣,家信被讀了兩三天之後,讀信人才有了一種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