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臘菜纓子下酒(1 / 1)

我飲酒遍嚐百味,都不入口。

說遍嚐百味,很有吹噓自己是大員外的意思。其實沒這個用意,遍嚐是有酒就喝,隨梆唱曲。百味在於所吃之物啥玩意都有,蠍子甲魚,林林總總,並不由個人掏錢。而不入口,責任在我命賤。若在舊社會,我頂多出落一個土包財主,好東西吃到嘴裏不知道啥味。也許是酒精把舌頭味蕾的武功給廢了。

近日吃一物,曰好。吾妻之友,名李靜,慨然贈臘菜纓子一束。用鹽漬過,淋淋漓漓深綠而近於黑。一嚼咯吱咯吱,如老鼠啃辦公桌腳。

這玩意兒好吃,尤其下酒。首先它渾身一股濃鬱的鄉土氣息,像沈陽舉辦的秧歌節一般。憨,是一味,有布衣荊釵的純樸。粗,又是一味,勿庸精細烹飪,不妨下鍋一煮。這種風格,對東北漢子和東北人慣飲的高梁燒都是一種神韻相近的契合。

臘菜纓子有一個雅得引人發笑的學名:雪裏蕻。這已令人不知所雲,而蕻是莖的意思,聯在一起,便有詩經般古奧了。用它燉豆腐,一白一綠,暗自傳味,相得益彰。兩者可作戀人觀。而臘菜纓子下酒,亦如老夫少妻,潑辣與體貼、熱腸與溫口,見得出一段恩愛。

嚼臘菜纓子適合回憶農村的事,煙笸蘿,火盆和燒秸稈的香氣。主人披黑市布棉襖沿房山牆轉一圈兒。幹咳兩聲,尋個暗處撒尿。回頭再給槽邊之馬添一把豆餅渣子。

喝燒酒,辣得人張開大嘴直哈熱氣。心也暖了,腸也熱了。皺著眉頭看窗外那棵光禿禿的杏樹。心裏默念節氣?九九添一九,黃牛遍地走。

在城裏,嚼臘菜纓子下酒,眼前竟有恩恩怨怨的台灣電視劇。嚼一陣兒,左顧右盼總好像不是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