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觀音(1 / 1)

我十一二歲的時候,住在翁牛特的紅山水庫邊上,當時全家都下放到了那裏,在“五七”幹校。

說住在“邊上”是恰如其分的,房子在高崖上,推窗即見浩渺的水。但這不是湖,隻好說住在庫邊。

在庫邊住,我有過奇異的經驗。刮風的時候,庫裏也能掀起浪,大時也有三四尺高。沒有星月的夜晚,嘩嘩的濤聲如在枕旁。睡不著覺聽來聽去,風浪聲中似有人的呼喊。我不敢出屋,因為這是夜。紅山水庫總有幾個頤和園大,幾幢土屋孤立於崖,周遭悉為沙丘、灌木與荒草。我仔細辨析著濤聲裏的人語,是呼喊或是哭叫。我推測著呼聲背後的故事,漸然入睡。

次日早晨,水庫平靜了。水的平靜是無比平靜的,不像草有時還搖曳。水麵一絲波瀾也沒有,難道這麼大的水庫能保持這麼光滑?仿佛放進一個碗內也不會灑出點滴。我想昨夜裏的喊聲,是不是絕命者在驚濤裏的呼救。水很溫柔。或許溺死人後就又須瀲灩了。過了幾日,並無淹死人的消息。但我的確像聽到了人的聲音,並不是毛說的“萬戶蕭疏鬼唱歌”。

坐在野地,盡管沒有一絲風和任何生物的活動,依稀也能聽到某種妙音,如莊子說的“天籟”。過了子夜,星垂平野,蟲子亦不複唧唧,有聲從遠方來,不絕如縷,像一種波,如歎息也如反思。我說的當然不是自己的耳鳴,而是如歌的外音。我疑心那是由星星傳過來的,這聲與其說是聽來的,不如說是感到的,像佛家之“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