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自東坡遊赤壁八百年後(1 / 1)

今年在杭州與詩人趙健雄同遊孤山,至山頂訪西泠詩社,見屋舍皆有清奇古貌,如蒞世外。一塊巨石中間鑿出洞壁,形同象鼻的樣子,供遊人穿越。不越此洞,繞幾步也過得去。然而洞存而景生,文化一下。洞邊摩石刻銘,說明鑿洞的意義,字體有金農的古拙。

此銘劈頭便說“此洞鑿於東坡遊赤壁八百年後……”真乃豹頭,先聲取人,蘇軾所遊湖北黃岡赤壁,在宋神宗元豐五年,即一〇八二年。八百年後是一八八二年,乃光緒九年。

此洞與東坡遊赤壁有什麼幹係麼?沒有,一種對於時間的幽默文雅的表述方式。如同:自東坡遊赤壁八百九十五年後,我們黨召開了十一屆三中全會。

在杭州,可以遠瞻或近玩的景點很多。一般說,俗人趨西湖,赴嶽廟;雅士登葛嶺,觀錢塘。這也無關俗雅,各人情之所鍾不同而已。去年到杭州,朋友引我去西湖的“花港觀魚。”到了橋上,就要低頭看紅魚穿梭。想起毛澤東給病中的任弼時的信,“送上紅魚一群,以供賞玩”。西湖的魚比魚缸的魚隻是更大更多,其實不勞去杭州來看。友人問:“看好了沒有?”我連稱:“看好了。”相比西湖的三潭印月等等,葛嶺與孤山更有味道。又能遠眺西湖全貌。

去趙健雄所在的拱宸橋,要坐很久的公共汽車。有一段路與一條河並行。河水白濁肮髒,一副疲憊之相。機動船往來運送水泥預製板什麼的。總之這條河不起眼,不清澈不壯闊不風景(末一句沿用台灣詩人“我不風景誰風景”的句式)。晚上在趙府談天,夜已靜了,窗外有低緩的汽笛聲傳來,我向趙氏打聽這條河的名字。趙健雄呷了一口玻璃杯裏的野菊花茶,平淡地說:“運河呀。”

運河!這就是運河?我才知“京杭大運河”中“杭”字的道理,又想起隋煬帝等等。自己不僅昧於地理,還在心中唐突了運河。我第一次見到運河,應該整衽正冠,肅然起來才好。

從登雲新村出來坐公共汽車,見小巷的房山牆黑板上用粉筆寫有一篇宣傳稿,題目是“多掌握幾種避孕方法好”,落款為“拱宸南委”。我見此大喜,這篇牆報多有內容,務實而富於針對性。如果園人多掌握幾種避孕方法,不僅降低人口出生率,又免去了許多悲喜與案例。從句式上看,“好”有一種堅定不移的語氣,是偉人的口吻。“人民公社好”即毛澤東獨創的句型。我駐足站在這篇談“方法”的牆報前,準備研讀,身後傳來賣水果小姑娘嗤嗤的笑聲。我知道一般人沒有膽量來讀牆報,就下決心把此事當做強化自己心理素質的活動來開展。但終於堅持不住,已有好幾個女人來觀看我閱讀牆報這件事。在她們眼裏,我不一定色情,但肯定愚鈍。我轉過頭,對她們笑了。她們紛紛扭轉臉。我想起了明人筆記中的一則笑話。嘉靖庚子年,杭州有個接生婆,去產婦家裏接生,反把自己的孩子生在產婦家裏。(郎英·《七修類稿》)產婦原來也是個孕婦。我們想象著接生婆在產婦家裏生自己的孩子的情景,不禁大笑,賣水果的女人們越發害怕。時在自東坡遊赤壁九百一十一年後的早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