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水晶風鈴在我窗前琳琅(1 / 1)

那回,我鑽入禮品店賞玩,背著手假裝選東西。突然,頭觸一物,清脆之音攢簇而發,叮叮噹噹悅著耳朵,啥玩意兒?乃是風鈴。我連忙扶住這一串花瓣似的玻璃盅,目視服務小姐示歉。小姐也背著手,莞爾一笑,表示鼓勵。她款步至前,手撥各類風鈴,包括長短鋁管的風鈴。哇(請允許我也“哇”一下),好聽啊!無數小天使琴瑟齊鳴也不過如此。沒有旋律但比一支歌還好聽。這就是無調性音樂,我原來並不明白勳伯格放棄了三和弦搞出十二音體係是怎麼回事,就這。

我考慮買點吧,問小姐買幾個配套?曰:幾個都行,一般買一個。我買了一個藍色管狀風鈴,造型差些,樂音較好。一路上,我騎車提此物穿鬧市,路人紛紛回頭,以為天使來了。

回家,佯稱送給小女禮物。她雀躍,我將風鈴懸於窗前。我們父女倆坐下等風來吹它。也不來風呀?我焦躁地觀察窗外,不時以手撥發聲。小女鮑爾金娜說,咱們再買個電扇吹它。看它響不響。

我沉吟少項,說,“行到是行,不過電扇太貴,也容易招別人笑話。它響不響聽老天爺的吧。”

這事擱下了。風鈴時響,時不響。後來我發覺自己並不適應這家夥,響了往往嚇你一跳。因為風之一物,比較賊,說不上什麼時候進屋,風鈴就像狗一樣叫喚上了,表示有風。風隨處而來,隨處而去,用鈴聲暗示了一種存在。

讀書時,風鈴音起,人在振作之餘又難免困惑,怎麼了?實際沒怎麼,風至鈴響而已。人還是要怔忡一下。

我知道自己內心不靜。風鈴乃雅音,清遠細碎,尚不見容於我。可見我心性濁重,因而作文免不除“火氣”和“造作氣”。當我想克服“造作氣”時,又變成“克服造作的造作氣”了。一句話,並非天成。

風鈴大約屬於“風籟”,不知其所始所終的樂語,疾徐高低自然穿插,無序而有序了,亦為文章境界。

我想,當我聞風鈴而不詫異之時,文字會有所進步。其實世間百事都無須詫異,看你是否有一個吞吐自在的襟懷。

在祖籍,蒙古人宰羊將肉割成條束在窗前風幹,他們沒冰箱。一條條的肉由鮮紅而暗紫,可作孔夫子向學生收取的“束惰”。我的窗前沒有肉幹或漢人掛的紅辣椒與玉米棒子,隻有風鈴一串。

在它的響聲中,我期望自己的身心得以穩持,淡泊而堅定,像黑陶一樣質樸久遠。那時候,我就買一串水晶風鈴懸於窗前,琳琅於滿目,玲瓏於盈耳。

本書的出版,感謝著名評論家樓肇明先生、作家老愚、詩人方晴和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的扶助。我是由鄉下而城裏散行的閑人,在一種並無功利色彩的機緣中,加盟“遊心者筆叢”的家族,我還高興於在此結識了另一位散文家葦岸。用蒙古語說“者,巴雅日!(哦!有福了。)”

一九九四年九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