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魏長卿又將《猗蘭操》撫了幾遍,最初未覺有異,彈熟之後,竟有那‘習習穀風,以陰以雨,何彼蒼天,不得其所’之感。且琴聲澀奧,或如壯士長嘯,或似寒鴉嗚咽,往日往事也曆曆在目,魏長卿不由得滄然淚下。
次日,魏長卿吃過早飯,便在管家的引領下去見那野雪大師。那野雪大師所住不是別處,正是蘭雪堂附近的裏予堂。時值深秋,裏予堂的玉簪花早已凋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草炎炎。
管家隻將魏長卿引至裏予堂,便不再入內。魏長卿輕輕推開堂門,隻見一頗年輕的僧人穿著茶褐色衣,披著青儐玉色袈裟。那僧人眉目清秀,方額,手中拈著一串一百零八顆星月菩提佛珠。
想必這就是野雪大師了,魏長卿想罷,向前一步,略施一佛禮:“在下魏長卿,參見野雪大師。”
隻見野雪並不做聲,依舊是參禪打坐,把魏長卿好生生地晾在了一旁。
魏長卿知道,這是野雪以靜製動,有意試探,並不再話其他,隻道:“昨日琴曲,虧得有大師提點,隻是長卿依然有些疑問。”
野雪淡淡一笑,似乎對魏長卿的話頗為滿意,遂放下佛珠,問道:“何處不解?”
魏長卿道:“昨日撫《長清》一曲,雖非精妙之音,卻也熟稔流暢,而《猗蘭操》隻撫了半闕,尚未成曲。大師何出《猗蘭操》彈得極好之言呢?”
“曲貴在人心,你誌在取士複仇而非棋道,完全是入世之態,自然是孔子在失意之時所作的《猗蘭操》更適合你。”
魏長卿聽罷,倏然如醍醐灌頂,神誌驟然清明:“您的意思是,曲亦如此,棋亦如此?”
野雪點了點頭,道:“你倒是個悟得快的人。”
“過譽了。”魏長卿謙和道。
“下了多少局棋?可學了定式?”
魏長卿暗暗掐指一算:“下過七盤。沒學過定式。”
野雪不禁笑了:“七盤,太少了。不過教你棋的人倒是機敏通透,看你的心性,便沒教你定式。”野雪緩緩起身,在佛堂裏踱了幾步,金色的晨光將他的袈裟照的和煦柔亮,細細密密的織紋更顯得野雪年輕,不似那些老僧老道,“你是追求入世之人,將棋理生搬硬套的講給你,反倒誤了你,倒不如講究手段的實戰來的實在。”
說完,野雪便攜了棋盤棋盒,擺在棋座上,又在棋盤上置了九子,道:“來下罷。”
魏長卿知道,當二人棋力相差很大的時候,棋力較強的一方會讓一到九子,而這便是讓的最多的授九子局。
野雪看魏長卿並不過來,知道他是個要強固執的人,便用話激他:“你還別嫌多,讓你九子,你未必能贏。”
魏長卿心比天高,誌大難馴,也不管野雪是否用話激他,心裏暗暗鉚勁,非要教訓教訓這個臭和尚不可。於是,他便在對麵坐下,執了子,開始下。
鎏金山巒鑄黃銅爐裏的檀香徐徐地燃著,這種恬淡靜心的芳香依舊蓋不住十九路縱橫間的火藥味。野雪很強,這是魏長卿下完布局時的判斷,對手的狠戾遠遠在自己所能預估之上。確切的說,野雪的棋力仿佛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而自己,連半山腰的那座小廟都看不清楚。他第一次感到那種巨大的實力差距帶來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這種壓迫感讓他絕望。
雖然被授九子的自己有著很大的優勢,但是魏長卿沒下多少手,這些優勢便不複存在了。看似無法打入的空地,卻仿佛馬蜂窩一般處處是漏洞,一被野雪逮到機會,破敗之勢立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