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沈一貫說了一會子話,魏長卿便離了鳶翔閣,準備乘車回弈苑。魏長卿要做的事,沈一貫當時已經交代的差不多了,簡言之,不過是代白璟之職罷了。除了在沈府教棋、陪弈,還要相陪應酬。再者,當今聖上最忌結黨營私,作為門客,充當沈府與其他朝臣結交的媒介,也是他的責任之一。當然,魏長卿知道,白璟為沈府做的不止這些,隻不過他區區新人,一切都還要慢慢來。
經過待霜亭,魏長卿隻見一個倩倩的人影兒倚在朱紅色的扶欄上,是沈渃清。前些日子,沈氏發喪出殯,白璟、李焯、陸子逸以誠源道場的名義在大柵欄的道兒上設了個路祭棚,魏長卿也跟著去了。沈府的路祭棚設在了街對麵,沈一貫身子不適不便出麵,來的隻有沈家的長子沈渃天,次子沈渃朝和三女沈渃清。那日遙遙一見,隻覺得沈渃清精神不暢,清瘦了些許。相視也不過了然一笑,算作寬慰。
一瞬間的走神,隻見穿蜜合色時新衣裳的小丫鬟移步走來,打了個千,道:“小姐請沈公子到待霜亭敘一敘。”
行至亭內,魏長卿向沈渃清施了一禮,便在澄花石凳上坐了。
沈渃清寧和微笑道:“多謝之前你對我長姐的維護之情。壽宴前一天,我見長姐懷中藏有匕首還暗自擔心,倒是你那首詩,功不可沒。再者,渃清還要謝魏公子當日救命之恩。”說完,便向旁邊的丫鬟點了下頭示意,“閨閣中自製的東西,渃清粗苯,還望公子雅鑒。”
隻見沈渃清指著那丫鬟手中托著一隻精巧的描金紫檀匣子,道:“素聞龍腦香是香中的高尚者,隻是製法難尋,如今也隻有宮中的師傅知曉。前幾日翻看姐姐留下的書籍,發現了這個方子,可巧府上還存了些波律國的香膏子,便取了按著製了。想來沈公子日後應酬少不得這些東西,送與公子權當報答昔日之恩。”
魏長卿謝過,回眸正巧瞥見在遠處守著的幾名家丁,道:“風波才平,東廠那邊還沒查清,你何苦把那些家丁遣得遠遠的,若真有事,還是小姐的安危最重要。”
沈渃清思神略動,手中搖著的象牙柄雨過天青色紈扇驀然停了些許,笑言:“就算一群人跟著,若那人真有殺心,又豈是這些拳腳貓的功夫能相抗的了的?隻是他寧陽侯一日不能歸案,姐姐亦不能瞑目。”她的眼中露出更勝於沈渃瀾的堅韌與決斷,“姐姐當時即便不替白璟擋那一劍,也是必死的。”沈渃瀾忿忿悲慨,語氣中透著冰冷的恨意。
魏長卿聽了,不覺詫異:“沈小姐可是在說笑?”
“姐姐入殮之前,負責為姐姐換壽衣的人說,姐姐的嘴唇發黑,且身體上有青烏之痕,是中毒所致。姐姐知道寧陽侯這幾年的不少惡性,想來寧陽侯早已有殺死姐姐之心。”沈渃清雙肩微微顫抖,鳳仙花染就的水蔥指甲,在日光下流光刺目,“姐姐的飲食起居這幾日都在沈府,我覺得沈府裏有寧陽侯那邊的內奸。”
魏長卿略微遲疑,道:“寧陽侯好歹和沈府沾親,何故做此為呢?”
沈渃清道:“公子有所不知,張原雖然娶了姐姐,卻和鄭府的人交好,私下也送了福王不少東西。我爹爹卻一直力保太子。張原雖不會害爹爹,卻少不得要安插眼線以防萬一。”
魏長卿一聽,心中不禁警覺:“小姐深居閨閣,怎會知道這些事?”盡管魏長卿不願意懷疑,但是若這樣被挑撥離間,豈非自己大意。
“姐姐素愛製香,收集過不少古今香方,宣德年間曾有甜香,如今早已失傳,姐姐卻細心研究炮製了出來。”沈渃清說起故去的長姐,神色中略帶哀愁,“前幾日鄭貴妃壽辰,請了不少女眷。得巧我與福王側妃同桌,聞得她身上熏的正是此香。”
魏長卿略略一笑:“甜香雖隻有宣德年間才有,但是保不齊哪個府的女眷家中藏幾甕,想來宮中也可能有一些。或許是鄭貴妃賞了福王側妃也說不準。”
沈渃清搖了搖頭:“我一開始也並不敢信,直到昨日查了姐姐遺留下來的香方,方才有了底兒。”說著,沈渃清從袖子裏掏出一張紙箋,遞給魏長卿。
紙箋微微發黃,想來已時隔久遠,清麗的柳體絲毫不似閨中小字。
“沉香一兩五錢、檀香一兩二錢、片速三線、冰腦三錢合油五錢、生結香一錢、排草五錢、芸香一錢、甘麻油五分、奄叭五分、丁香二分、橄欖油一分、榆麵八錢硝一線,拌和後用印模成餅燒或者散燒。若加入薄荷,香氣奇冽。”魏長卿皺了皺眉,“最後一味薄荷,似乎是你姐姐自己研製的。”
沈渃清點了點頭:“我自己試著製了帶薄荷的和不帶薄荷的兩種香,雖然相差細微不易察覺,仔細聞著卻還能分出來。當日福王側妃熏的,便是姐姐所製的加了薄荷的甜香。”
話說到此處,魏長卿神情猛地一凜,忽想起子逸之前給的他那個翡翠玉瓶。他驀然從懷中掏出那隻小瓶子,遞與沈渃瀾道:“你聞聞這瓶子內的香可是你姐姐所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