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所的住處魏長卿從來沒有去過,他原以為那應該是和白璟一樣的居所,不帶一絲奢華,有的隻是那一抹冷色。但當他看見平然而起的三進三出的庭院和霽光浮瓦時,他知道,白璟自是清流寒宸,而王元所不過是繁華絢麗的織錦下的一把匕首,僅此而已。狠戾與冷沉,終究是不同的。
見到魏長卿時,王元所正捧著黃地琺琅彩蘭石紋茶碗,六安茶濃苦的味道蔓延開來,卻和屋中所熏的金猊玉兔香馥鬱甜烈的味道顯得格格不入。此時,趙延華和杜芝舫也坐在王元所右手下,手中搖著蟠龍灑金折扇。王元所皮笑肉不笑地看著魏長卿,飲了一口茶,慵懶地問道:“什麼事?”
魏長卿努力使自己的語氣聽上去平靜而恭和:“浣雪閣的阿璐得了重病,危在旦夕,還請您準大夫進來診治。”
四下安靜如許,隻聞得窗外的鳥鳴和仆人們打掃的聲音。王元所隻顧著低頭喝茶,恍若未聞。趙延華的折扇於手中停住,淡淡一笑道:“昨日不是才請了大夫來看?我聽說並無大礙,不過是風寒罷了。”那說話的聲音如同鈍刀子砍向鐵氈一般寒冷而刺耳。
旁邊的杜芝舫一身梅子青色的綢緞素衣,並未說什麼,隻是靜靜地看向王元所。王元所眼神居高而下,嘴角冷冷揚起:“小小風寒三番五次地請大夫,你當昭和弈苑是什麼?”語氣中帶有怒氣,“犯了事,不老老實實的思過也就罷了,還要這般折騰。本掌事偏偏不準,看那阿物兒還能矯情到幾時!”
魏長卿才要說話,隻見趙延華嘴快立刻接過話頭道:“那阿璐也太不懂規矩了,掌事,您得教教他。”
王元所點了點頭:“看來上次那三十板子少了點,延華,這件事便交給你們兄弟辦吧。你弟弟好歹是執筆,告訴他一聲,怎麼罰無所謂,隻是莫要縱了這風氣。”
趙延華得逞一笑,施了一禮,便退了出去。
阿璐病重,若此時再施懲罰,恐怕命便要保不住了。魏長卿情急道:“掌事三思。阿璐此次確實病重,王掌事您這道令一下,又何異於奪人性命?”
“若他死了,隻怪他命賤。”王元所一臉漠然。
“若阿璐死了,您以為您就能逃得掉官府的審問麼?”魏長卿道,“就算您可以脫掉罪責,那趙氏兄弟必定要背上這黑鍋。”
坐在旁邊的杜芝舫合了折扇,低眉道:“掌事三思,魏公子的話確有幾分道理。拿一奴才的命,換趙氏兄弟的命,不劃算。”
王元所神色幾番變化,最終一臉陰鬱道:“處罰免了,大夫不許叫。”
魏長卿知道,此時對於阿璐來說,已然是最好的結果。
一路趕回浣雪閣,郭奉請的大夫果然在門外進不來,此時已然是傍晚。
阿璐的房間裏,陸子逸一個人守著。屋內焚著艾草十分悶熱,陸子逸便拿折扇為阿璐扇涼,他隻有下棋的時候才會用這柄折扇,湘妃竹的扇骨,扇麵是寒雪白梅明月夜。棋壇的人都道這柄名叫“瑾華逸明”的折扇,陸子逸從不輕示與他人,然而,如今這柄折扇卻是為一個奄奄一息的病人納涼。
“如何了?”魏長卿皺著眉頭,關切地問。
陸子逸隻是搖了搖頭,歎息道:“看命數罷,方才燒得厲害,虧得你洛玉軒的卞娘送來了一些冰。隻是終究無藥,硬撐著罷了。”他見郭奉在旁邊心甘情願地陪著,淒苦一笑道,“倒是難為你了,本該和你下完那盤棋的。”
郭奉聽了,連忙不好意思地擺手道:“無妨,無妨。”
“天色晚了,你趕快回去準備罷。過幾日,你師傅便回來了。”即便心中有多少苦楚,陸子逸依舊寧和微笑,平易近人。
郭奉點了點頭,眼中似乎閃過了什麼,隻是陸子逸並未發覺,然而,這樣的細節卻被魏長卿捕捉到了。魏長卿幾乎有一瞬間的失神,子逸方才的話或許隻是關心,但是在郭奉看來,會不會是一種生疏的語氣呢?
“長卿君?”陸子逸在喚他,“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回去好好休息吧。”
魏長卿擺了擺手。看著子逸幹淨而透明的笑容,不禁暗自覺得自己剛才的想法好笑,怎麼會有人去曲解這樣明朗純和的善意。“我不累,我陪你坐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