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這樣漫長的日子,也總有事情可做。魏長卿有了新的徒弟。
陳沂與陳渢雖是兄弟,性格卻大相徑庭,跟隨魏長卿的陳沂,如同庭院之木一般安靜沉著,他不大多話,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理智。而陳渢則如同秋日之楓一般,成為澪清的浣雪閣內的一抹陽光,無論是棋藝還是話語都格外引人注目。倒不是因為他的滔滔不絕,而是他所說的話總是讓人感到意外。
記的有一次,陳渢與陸子逸爭論星位雙飛燕的變化應對問題。陸子逸認為走雙飛燕的一方應該注重在邊上的發展,而陳渢則固執地認為奪取角中實地才能貫徹最初的目的。
“既然最初選擇攻擊,那麼就要貫徹到底。如果用執矛之手執盾,佛也會迷失道路。”
這話讓原本雖不能言卻善辯的陸子逸一時說不出話來,成為了昭和弈苑的一樁奇談。比起陳渢整天叨叨著“陸師傅”緊跟在陸子逸的屁股後麵,陳沂倒冷靜地不像個十五歲的人,每每說話總是不急不緩。
十月之末,秋風卷走了昭和弈苑最後一片紅葉,蕭索之氣與寒意一起,在大街小巷的叫賣聲中彌散開來。而昭和弈苑依然保持著四季如一的優雅,棋士們依舊穿著深衣,手持折扇,愈加頻繁地來往於道場與弈苑之間。
十一月的席位賽,這是每個棋士都翹首以盼的日子。王元所與趙延華的離開空出了兩個席位,新人們要借此機會嶄露頭角,而有席位的棋士不僅要戰戰兢兢地保住自己的席位,像李焯等人,還要爭取到新的高峰。如此一來,棋力高的人,自然門庭若市。
徐靈化門下的人不消說,杜芝舫與李焯住處,也是賓客繁多,如同大戲開前的緊鑼密鼓。與此同時,深秋的最後一場雨把這場大戲推向了宮廷。
朝鮮為與大明交好,特遣使者出使大明,隨使者而來的不僅有貢品,還有百名文武官員,其中還有九名棋士。然而不知是哪次會麵上,萬曆帝見了那幾名棋士,聊起棋來,隻隨口一說道:“大明人才輩出,習棋如同家常之事,民間更是高手如雲。”
朝鮮的棋士卻較真了,因為在朝鮮國,棋士是隻有士大夫階層才有的娛樂活動,更兼修身養性之法。雖說朝鮮是附屬國,幾名棋士卻還年輕,隨後便提出了邀戰。
消息從內宮之中,如同庭院圃內的木槿花一樣,一點點地從籬笆內探出頭來,隨後又被過往的路人擷取。很快,弈苑內的人也從宮裏和朝臣們的話語中捕捉到了一些細微的動向。
終於三天之後,朝廷下旨,讓弈苑遴選九人,準備與朝鮮國棋士的棋會,與此同時,連續三日的排宴上,還會有詩會、歌會、武會。
當所有人都在為得到參賽機會而忙的焦頭爛額之時,魏長卿卻院門緊閉,將大部分仆人差遣出去,自己一人在書房獨坐。取出一柄古琴,彈了半闕《楚宮》。
簾風微動,魏長卿收琴道:“這麼晚了,還勞煩吳大哥親自跑一趟。”
回首,果真是吳樂。吳樂隻穿了一身便裝,腰間並未懸刀,他沒有寒暄,隻是隨意問道:“賢弟如何想起彈《楚宮》這淒涼之曲,作李義山之愁態來了?”
“楚宮之曲雖淒涼,卻也不盡是淒涼,光是彈奏,便已覺項頸生寒,芒刺在背了。”魏長卿手中折扇輕搖,“尤其‘歌成猶未唱,秦火入夷陵’一句,長卿倒覺得最為應景。”
吳樂依舊是招牌一樣的滿麵笑容:“我不懂琴,隻是覺得賢弟彈得有些像十麵埋伏。”
魏長卿付之一笑道:“十麵埋伏彈不出,我也就彈個渾水摸魚。”
“還有這一曲?”
“有沒有還要聽吳大哥帶的密旨。”
萬曆帝的城府之深,絕對不會輕易對朝鮮來臣說那般的話。皇上想將弈苑完全掌控在自己的手裏,無論是派錦衣衛來暗中監察弈苑,還是假意將飛空砂筒藏在弈苑,都隻證明著一件事——皇上有意要修剪弈苑這片不起眼的花圃了。但是光擁有魏長卿這樣一個苑監,是不夠的。提拔一人,貶謫一人,又需要契機。
“倒沒什麼密旨,不過一句囑咐罷了。”吳樂道,“屆時徐靈化不會出現在棋會上,為保天家顏麵,還望賢弟心細擇選參加棋會之人。”
說罷,吳樂隻向魏長卿道了聲保重,便從窗一躍,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吳樂走後,魏長卿一隻琢磨著這句吩咐。難道萬曆已決心除之?可仔細想來,徐靈化不過是為人豪氣,平時雖從不將聖上之意放入眼中,頂多是個乖戾之輩,況且其身後又有定國公一族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