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挺著白色的胸脯,在雨前凝滯的空氣中滑翔,離地麵越來越低。豔陽天,它們不知在哪裏。
燕子,驕傲又輕盈,恰似少女的特征。在烏蘭烏德(布裏亞特共和國首都),我見到一隻通靈的燕子。雖然有人說燕子全都通靈,但這隻燕子有故事。
甘丹寺在烏蘭烏德郊區,寺旁密生黃皮的樟子鬆,夕陽從樹縫射入,它們披掛黃金的流蘇,倚靠黃綠兩色的廟宇琉璃瓦,真是脫俗。
“如果你秋天到這裏來,”住持強丹巴說,“樹林像包上了金箔。再往後,白雪蓋在上麵更好看。”
第二次進廟是錄一首梵唄。布裏亞特講蒙古語的喇嘛唱誦,述說人行善得到的從第一到第八十一種好處,生動甚至風趣;多聲部,石磬伴奏,和聲跟樟子鬆的香氣好像有神秘聯係。
大殿上,高大的佛菩薩像從西藏和印度運來,無數銅碗燃亮酥油燈。
強丹巴看一眼手表,“一會兒誦大悲咒,燕子就來了。”
“燕子聽經?”
“對。”強丹巴說,“這個燕子不是每天來,初一、十五肯定來,有時住在殿裏。村民把家裏的酥油燈送進廟裏,燕子給他們點燈。”
“點燈?”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看,這是燈,燈芯在這兒,對吧?村裏人把燈放在佛前,喇嘛用火柴把它點著,對吧?”
對。
“這時候燕子從梁上飛下來,喙在這個燈的火上啄一下,放在那燈上,火上有油。特別快,不快就燒著燕子了。酥油燈就點著了,可好了。”
身披絳紅大氅的喇嘛陸陸續續進殿,落座。
他說:“燕子該來了。我給它起名叫‘卓拉’,意思是佛燈開的花。你聽過大悲咒嗎?知道詞嗎?”
“聽過。”我扭捏一下,“記不住詞。”
“噢,沒關係。其中有一句詞燕子隨誦,一會兒你聽。”
螺號聲起,強丹巴領誦,眾喇嘛齊誦大悲咒。深渾的低音伴隨高低錯落的梵語經文,聲音吐露無畏純真。每次聽聞,我悉有淚湧。經誦到第二句的時候,一隻燕子悄然飛落在梁上,俯首。我想起燕子隨誦一事,看,燕子中間好像張一下嘴,我分不清是哪句。燕子在第二遍和第三遍誦經中都張一下嘴。
結束,強丹巴問:“聽到燕子念經了吧?”
我老實說:“沒聽到,它好像張一下嘴。”
“對的。大悲咒開始:南無,喝噦怛那,哆噦夜耶,南無,阿喇耶,婆盧羯帝、爍缽鑼耶,菩提薩埵婆耶,摩訶薩埵婆耶,摩訶、迦盧尼迦耶,安。”
強丹巴停下來,認真地說:“這是第十二句,安。這時候,燕子張嘴叫:安。”
“它懂經文?”
“懂。能說的就這一句。這個燕子還救過我的命呢。”強丹巴說。
甘丹寺早先沒這麼好,隻有幾間舊僧舍。強丹巴自個兒在這兒修行。
他每誦大悲咒,燕子卓拉就飛來,他們那個時候認識的。一天,強丹巴病了,躺了幾天幾夜。他要睡,枕邊的燕子啄他眼皮,怕他死了,不讓睡。後來,強丹巴把僧衣剪下一小條,寫上字,對燕子說:“卓拉,你可憐我,就把這個紅布條送到蓮花寺住持僧格那裏。”燕子銜著布條飛走了。不久,蓮花寺的僧格騎馬來到,吃了僧格的藥,強丹巴病好了。
強丹巴說:“動物啊、草木啊,都有靈。你用好念頭對它,它就對你好,這是常識。”
他說這是“常識”,我卻驚訝。我們說話的時候,燕子卓拉在梁上一直露著小腦袋聽。強丹巴看它,說:“我誦大悲咒,你注意聽第十二句。”
“南無,喝噦怛那……安。”
燕子張嘴出聲,像“啊”。真乃如此。誦畢,我問大悲咒經文是什麼含義?
“除去一句,都是菩薩的名字啊。”
燕子點頭,飛出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