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著那樂聲,沒一會兒,眾人便行至城牆之上了。
一丈有餘寬的城牆,此時卻顯得格外的擁擠。城牆上擺滿了滾石、落木、弓箭以及各種各樣的防禦武器。
城牆左右兩邊每隔十步便站有一個士兵,每個士兵都是身披胄甲、手持長戟的、一個個表情凝重,儼然是在待戰了!
而與這份肅穆極不相稱的是——城牆上,竟然擺放著一把古琴,紫紅色的琴身,銀色的琴弦。
古琴後,一個三十有餘的中年男子盤腿而坐,頭戴綸巾,長髯及胸身著廣袖長袍的晉服。
男子閉著眼睛微微側著頭,指尖在琴弦上抹挑,琴音流轉間,已然是進入了忘我之境。
琴案旁有一小樽香爐,嫋嫋香煙從中升起,纏繞著幽幽琴音徐徐而上,延宕而去。
男子那靜謐安詳的姿態,仿佛天地之間唯有他獨自一人,翩然一身,不沾煙火。微風習來,真是有那“華袿飛髾”之姿,渺渺然好似神仙。
琴音忽而緩緩似春風徐來,忽而嘈嘈似夏日急雨,忽而又泠泠似秋山楓葉落,忽而又綿綿似冬雪密密下。
悠悠琴聲,婉轉流傳,卻又帶著一種堅毅!一種決絕!讓周圍懂琴之人,無不潸然淚下!就算玉如意這樣的音盲,也覺得心中感慨萬分。
突然,隆隆鼓聲傳來,好似天邊的雷鳴,生生的將這琴聲蓋了下去,沉沉隱隱的鼓聲,似乎是在附和琴聲,又似乎是在壓製著琴聲。
那一聲聲蕩氣回腸的鼓音,如此空靈,如此無悲無喜,仿佛是一個傲然於雲端之上的神人,俯視著眾生,蔑視著蒼生!
這一種超然的節奏,喧賓奪主的將琴聲壓製成為自己的伴奏,仿佛這琴音是為它服務為它陪襯的一般。
這是玉如意從未聽見過的樂聲,不像坊間小曲,不像雅室大樂,這是一種能鼓舞人的樂聲!讓她心中無比的震撼,隻覺得自己,在這樂聲中,越來越渺小,渺小的好似一粒塵埃。
這鼓聲……是從城牆下傳來的。
有好奇的,不怕危險的士族子弟,當即便靠到城牆邊向下探望。
“天啊,敲鼓的人是,是李修竹!那個叛臣的兒子!”
“什麼?竟然是他?!”
“他竟然可以走出如此極致陽剛的鼓聲?”
“這般壯烈的節奏,怎麼會是那種叛亂者能演奏得出來的!”
一句句話,都伴隨著那鼓聲,傳進玉如意的耳朵。
一句句話,都好像是那鼓槌,重重的砸在她的心上。
褚汶似乎也聽到了這些話,他回頭不悅的看了玉如意一眼,也走到城牆邊,看了一眼後,朝玉如意道:“你且過來看看,是不是李修竹?”
玉如意皺了皺眉,卻是恭敬的應道:“是。”
她走到城牆邊,順著眾人的目光望去,隻是一眼,她便可以肯定,的確是李修竹。
此時的他,身上未披胄甲,卻是冒險的站在城牆之下!站在那麼危險的位置,那樣一支箭便可以奪了他性命的位置,他竟然毫無懼色,穩穩的敲著鼓。
李修竹身著墨色的騎馬裝,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健壯的胳膊。烏黑的長發被規矩的高束在頭頂,紮成馬尾,隨著他身姿的晃動,發絲也有節奏的飛舞著。
烈日之下,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緊貼著他的身子,卻也勾勒出他完美矯健的好身材。
他離城牆這麼近,近的如意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五官。他比前些日子,看起來更剛毅了,皮膚也比之前分別的時候黝黑了不少……那日在白馬寺偶遇,她隻是害怕的匆匆離去,卻是沒有如此仔細的觀察過他。
似乎,是心靈相通一般。
鼓聲,突然頓住。
李修竹猛的一抬頭,竟是直直的朝玉如意的方向看來。雙眸對接之時,那兩道灼灼的目光,好似利箭一般,穿入了她的胸膛,直讓她疼得喘不過氣來。
玉如意慌忙退了幾步,用城牆隔斷他看過來的目光,隔斷他的探究。
隨後,幽幽琴聲也戛然而止。
那撫琴的男子,仰天哈哈大笑,快步走到城牆邊上,對著牆下的李修竹一拱手,朗聲道:“今日真是痛快啊!太痛快了!”
而李修竹也爽利的將鼓槌遠遠一扔,也朝男子一拱手,豪氣雲天的笑道:“想不到,今日能與段將軍再次合奏,竟然是這般光景!”
“哈哈……哈哈哈……是啊,段某也沒有想到!”
兩人對視而笑,似乎不是在兵戈相對的戰場,而是在雪山之巔,曠野之中,在一個豪情無限的地方,對琴對鼓,知音相聚。
而在所有人都沉浸在那鼓點和琴音之中時,城牆上的軍士們竟然不約而同的唱起了小曲。那曲子是西北正流行的俚曲,如泣如訴,勾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