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禪山烏葉寺
後山的禪院靜的出奇,月色初寒。溫潤的月色透過半掩的竹雕花窗融進微弱的燭影裏,燭火搖曳。
院外又聞風起,素青的水袖揚起又散開,躡步如踏雲,單薄的身子穿過房門,靜靜站在案旁。眸色一點點暗下去,望定那伏在案前淺眠的男子,眉目間,一如當年的溫雅清雋,卻尤難掩經年滄桑。
心下微痛,淚染雙眸。
我走上前去,輕輕拾起落地的外衫,小心翼翼的替他披上。眸光掠過翻開的詩稿,微滯。泛黃的紙頁上,尤見那一句,“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披衣的指尖不由得顫抖,是容若的《畫堂春》。亦是我昔日,最愛的詞句。
墨跡如初,繾綣不減,一如三年前,江南蘇府。
蘇家,是江淮一帶頗負盛名的織錦大戶,蘇府的錦緞綾羅,便是京陵城內的官眷閨秀也讚歎不已。那時的蘇家,名揚江南。無人不知蘇錦,無人不知蘇府的千金,蘇了雙。
三年前,蘇了雙隻有二七年歲,江南已遍知蘇家女兒姿色清麗,頗負文才,十指纖纖,繡得一手上好山河。求親的人絡繹不絕,踏破了蘇府的門檻,卻無一不落寞而歸。
而我,亦是在那時,初見訾涼。
我自幼娘親早逝,爹爹又終日忙於繡坊瑣事無暇顧及,我讀多了感時傷事的詩詞,才子佳人的美談,年過及笄之時,便動了女兒家心思,想要去求上一段,如意的姻緣。
不求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但求得一知心人,舉案齊眉,執手偕老,平淡安穩一世。
那日七巧,我避過爹爹,拉了錦兒去烏葉寺進香。求過簽,解了簽文,便打發錦兒去捐些香油錢,獨自去了後山的竹林。
身在竹林中,漫無目的的走走停停,仰首望天,卻隻見淺藍深藍的雲色,不由的有些傷感,因那縹緲隱晦的簽文。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分明的兩句詩,卻意外的牽拉在一紙簽文上,我自然知曉這其中深淺,不由難安。複又想起那老和尚莫測的笑意,心生煩躁,歎罷揚眸,便望見身前幾步,那亭中負手而立的青衫男子,如玉般謙和,溫雅而清雋。四目相對,霎那的怔仲,便似要溺於那清遠的眸中,如醉如癡。
我生性溫寧,向來少信書中一見而定情的故事,所求,不過細水長流,卻不見得要轟轟烈烈。隻是......我不知所謂真情,是否就是這般突兀,在你手足無措之時,翩然而至。吝嗇的,連個預兆,也不肯給。
我以靜心養性之名,稟明了爹爹在寺中住下。
每日,早早的起了,著一襲素白的衣裙坐在院內楊柳樹下的石桌旁,煮一壺清茶,執一卷詩詞,靜靜等著那人來。
看他青衣如舊,眸中似水溫柔,愛憐的喚一聲,“了雙,”溫潤如水,一如他的名字,訾涼,溫訾涼。我便揚了書卷,側過眸子淺笑,與他十指相扣,共讀一支《畫堂春》。
上窮碧落下黃泉,唯願此生,與君相惜。
半月之後,爹派管家來接我回府。我與訾涼相約,待十日後金榜發放,他業有所成,便來府中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