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長舒一口氣,微微抬眼,看到已有人把一匹馬牽到了近前。先前堅決指我為狐的啞嗓子又開口了:“也不知她會不會騎馬,不過將行昏聵的樣子,肯定無法坐穩,老十二好福氣,幹脆抱著她得了,等傷好了,就納了她,反正你才十一位夫人,娶她正好湊作十二之數,暗合了十二的排行,你們大夥說,此事是否極妙?”
周遭一片哄笑聲。
此話如此讓人嫌惡。
我在這樣的哄笑聲裏猛地前撲,拉住了正要離去的皇帝的衣襟下擺。這一動作,惡痛翻滾,但兩隻手用盡了勁力,再不鬆開。我不能嫁給這個老十二什麼的,他剛才也與眾人一樣,想殺了我獻媚皇帝吧?這種人,我鄙視,又豈能容他摟抱著我?而後再因為男女授受不親,一旦親昵,就要從了那個男子的古老規矩,而嫁給他呢?
皇帝的衣衫在我手裏掙了兩下,沒有掙脫,而後停住了。
同時哄笑聲沒了。
有人呃了一聲。
似是錦元帝。
那一聲呃,有了然的氣息,也有輕蔑的態度,他會怎麼想匍匐在他腳下的我呢?想我是個會利用時機的女人,借此在向他邀寵?
但我不是。
我隻是希望能保住性命,但又不會任何男人有什麼瓜葛。
錦元帝的輕蔑讓我安心,有厭惡的情緒,他就不會與我多做糾纏,這正是我想要的結果。
時間停頓了幾秒。
而後,我被一雙手抱起。
那人的動作很小心,也很穩妥,我想到那應該是雙很有力的臂膀,讓人莫名安心。
有人把禦馬牽過,我被抱著上了馬,那人的手臂環著我,溫暖的懷有絲絲樹木的香氣,靠在一個寬闊的肩頭,像靠著一隻古帝香枕,不由沉溺。
馬跑起來,我未覺顛簸,隻覺像乘著春風去航行。
也許是我的意識已經脫離了身體吧,我看到了姐夫。
姐夫的個子很高,肩膀也是這般地牢靠。
我隻在姐夫的懷裏靠過一次。
那是一生的唯一。
那時我患肺動肺高壓,正在生死線上走鋼絲。姐夫來看我。我第一次鼓起勇氣拉起他的手,求他帶我到酒吧去,陪我喝一杯酒。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在姐夫麵前如此羞澀。
因為有不錯的工作和爽朗的性格,我其實有很多男朋友,徐近徐離地交往著,不是沒有拉過男子的手,不是沒有靠過男子的肩,可當手觸摸到姐夫那雙長了繭子的手時,還是紅了臉。姐夫是教師,繭子想是每日都要與粉筆打交道的原故。
我原以為姐夫會勸我好好休息,而後強把我按進被子,讓我繼續與將死的恐怖感受獨自作戰。
但他沒有。
那雙手幫我穿上外衣,而後將我從病床上抱起,我們出了醫院,在元月末的雪地上往前走。
雪粒沙沙地刮在臉上,我燥動的心備覺舒服。
在醫院門口,姐夫停下來叫車,同時笑著說:“沒想到你這麼沉。”
其實因為病重,我的體重剩下不到八十斤,姐夫這樣說話,是想讓我高興吧,似乎我還是那個骨肉均勻,身體還有質感的我。
我想說聲謝謝,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隻是把頭往姐夫的懷裏埋了埋。
我們去了我常去的酒吧,名字叫做“生死輪回”。
姐夫把我放在沙發裏,而後把我的頭擱在他的肩上,我就這樣在香霧繚繞的氛圍裏,在輕歌曼語的合圍裏,在光影斑駁的空間裏,被他摟著。
姐夫默默地,從煙盒裏抽出一隻煙,點上,而後輕輕塞入我的手中。
我的臉頰濕潤了。我把下巴擱在姐夫的肩頭,那一刻感覺甜蜜,但又害怕而悲傷,我一動不動地哭泣。
如果我說我愛你……
我在姐夫的懷裏睡去……
再醒來時,已是另一番天地。
現在躲在錦元帝的懷裏,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念,我似又不再願意感受人生的風雨。如果就此睡去……
我在自己瑰麗的夢境裏遨遊,皇帝的坐騎在這時恰當地打了個馬鼻,很響。
忽爾意識這人不是姐夫,這裏也不是那間酒吧。
我這樣想,隻不過是美好的願望罷了,隻不過在癡人說夢罷了。
我強睜開眼,看到錦元帝隨風飄灑著的冠帶,兩邊的樹林像行進中的軍隊,一恍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