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譏笑一下。
好像不必。
錦元帝在莫載樓頂無一絲聲音,但為何我耳旁卻響著紛踏的鐵蹄,和著尖銳的嘯音?那是他的烏錐馬馳過,襲卷普天之下,那是他的長矛破風,直指著率土之濱。
以後的一個時辰裏,我在莫載樓底抽光了雲絲頓煙盒裏的所有煙。
按熄最後一根煙蒂,帝王的聲音忽爾又遠去,隻剩下他靜靜的呼吸,似乎就在耳邊的,又是可能聽著,那隻是個儒雅的男子,持一卷書,在一樓之上,與我相臨。
地位是一個莫名的東西,當一個男人能做到全天下的第一,你就不可能對他無視。可當他真的站到你麵前,也不過是廋廋的一個男人罷了,有些怠倦,有些憂鬱,有些不經意間浮出的吸引力。
對於這樣的男子,忽略也難,琢磨也難。
他身上的一切光彩的抑或黯然的,都如此讓人無法置信。
……
天光漸明,雨要停了。
秋水園內傳來雲牌輕響,是叫午飯的時候。
因皇帝在上麵,我並不敢擅自離去。
雲牌響過三遍,樓梯上才響起腳步聲。
錦元帝抱著一匣的書從上而下。
“要記錄嗎?”他走至案前,翻出一個名牌遞給我。我拿過來一瞧,是秋水園內司讚齊公公的牌子。
有些好笑,原來皇帝也假借名目。
那時他於桌前站得端正。
坐著的我反像領導。
這種場景對於當過白領的我甚是熟悉。
就像是老鳥訓新丁。
於是,在我眼前,他忽爾不再是皇帝。
僅是個和藹大叔而已。
於是故意問他:“怎麼會是齊司讚的牌子?他前幾日不是抱病了……”
錦元帝微微一笑:“齊寶生是我的內侄,我在皇宮供奉,日前來秋水園公幹,突然想看書,就借了他的牌子。”
果然是皇帝,要知道齊公公在秋水園內輩份極高,大家見著,總是要尊稱一聲齊太官的。他卻直呼其名。一瞬間玩心瘋湧,我噢一聲,板臉逗趣:“你年紀輕輕,齊公公年近七旬,怎麼齊司讚反倒是你的內侄?”
“輩份就是這樣排的。”口氣謙和,對於我拿他開玩笑,沒有生氣也沒有不耐,隻是敲著書匣道:“你不用吃飯的嗎?”
是催促的意思了。我隻好埋頭把在記錄冊上寫下齊寶生司讚,《五經集注》全一冊,十。
“書你拿去吧。”把牌子還給他。
他抱著匣子往外去。
突然我又喊:“你明日可還來嗎?”
他停下腳:“什麼?”
怎麼會喊出這麼一句來,瞬間慌亂:“哦,我是說,我是說……,我打算近期把書整理一次,如果你來的話,我就把整書的時間把後壓一壓。”
錦元帝點頭:“我也不知道會不會來,如果不忙,我很是願意多讀些書的。”
說完笑笑去了。
他身影剛出離視線,我就快步跑上二樓。
步子急促,樓板在腳下騰騰地跳著舞。
上得樓上,隱身窗隔向外望,錦元帝正走在湖畔小徑上。
柳樹後突然出來兩個同樣穿內司服飾的大個兒,把皇帝手中的書接了過去,另一個手裏拿著把傘,就要撐開,手卻被錦元帝按住了,低聲說了些什麼,兩人一齊恭敬點頭。
想來那兩人是侍衛。
猜測皇帝不想讓人看出他的身分,是以也不讓身後人為他撐傘。
一行三人就這麼逶迤而去。
淡白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雨中,窗口窺視的我拍拍胸口長出著氣,走了。這出戲甚好,他不是掌握生殺予奪的皇帝,而是前來公幹的內官。我亦不是月餘前中箭的尚衣宮女,而是盡職盡責的典書女史。我沒穿幫,他亦盡力,我們配合默契。
隻是就這樣走了嗎?我居然沒想到要個簽名或者弄點賞賜。馬上就要出宮,身無長物,可要我怎樣麵對今後的生活?
想著又去咬手指,啃了一會兒,才想起腹中空空,啃手指不如啃窩頭來著實在,於是提裙下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