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體有些抖,似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但平整的臉龐依舊平和雅致。隻是波瀾不驚的表情並不能掩蓋他的蒼白。
這樣的虛弱著,他卻依舊坐的挺直:“阿彪,你去周圍看看,可有人注意到咱們進來了沒?”
原來那名武士叫阿彪。長得像虎,有一對濃眉和一雙吊角的圓目。
阿彪看看我,不願離去。
錦元帝笑了笑:“這位姑娘是這裏的女史,我們以前見過的。可以放心。”
阿彪這才往屋外去,臨走不忘用刀對我做了個威脅的姿勢。
上次不跪,因他著便衣,我可裝蒜,此次卻是不行了。阿彪已口呼陛下,我再無法憐惜自己的膝蓋。
於是雙膝跪倒,口呼:“奴婢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錦元帝聲音極低:“不用行禮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謝恩,起身,恭敬站好,才答:“奴婢春嬌。”
好吧,我自己被惡心到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為自己改名為青霞或者柏芝,但這是古代,流行春嬌。尚膳的紀姑姑曾誇過,說的我名字起的好,一聽就知道是個鮮花一樣的姑娘。不像她,叫紀閭婆,一聽就是老太太了。
比起閭婆,我很慶幸被我占據身體的女人叫春嬌。
當時有一個願望,希望這個男人不要太在意我叫什麼。
“春嬌姑娘,能不能麻煩你為朕拿些白布來?”錦元帝是個風度極佳的男人。說話時,必要端正地看著你的雙眼。他又是一個謙和的皇帝,與你談話,先呼其名,而後提出要求,並不強壓人一等。
於是心中有些敬他。因為他對手下的人的態度的關係。
怪不得此人能得到天下。想必是以親民的政策得到了民心吧?
人心,正是暴君想買都買不到的東西。
他說要白布,並不能理解其意。隻能斷定他肯定不會是要上吊。帶著疑惑點頭,而後回到屋內一通狂翻。
屋裏有很白綾子,繡花和裁衣都要用的,都是挺好的上吊道具,白布倒是稀少,找了半天,才在素兒的箱子底找到幾尺。
持著這些再回到莫載樓時,阿彪已經拆了一個書架支出一張小床來。
見我真的隻拿回幾尺白布,阿彪的眼睛瞪的比雞蛋還大:“這位女史,你是豬腦子啊?陛下現在身體有恙,要休息,可這麼硬的板子,怎麼能睡人,你能不能想人所想的,拿些被褥過來?”
滴汗。
我又不是你們肚子裏的蛔蟲。
皇帝不是應該臥錦被,睡龍床的嗎?
就算不願意睡在皇宮,這秋水宮之內,亦有他的寢殿。
平日裏尚且要在金玉窩裏呆著,怎麼有恙了,不好好把自己弄舒服了,反而跑到一方小樓裏來憶苦思甜了呢?
想要反駁,但一眼望去,錦元帝的臉色那麼差,似再不能自持的樣子。
話咽回去,拋下白布,跑到屋內抱來了自己的床臥。
……
錦元帝不是病了,而是受了傷。傷口自左胸一直劃到右腹,極長。
事先已經包紮過一回。用的是黃綾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從龍袍上扯下來的。
血已洇透了。
掀開已經盡濕的黃綾,擦去血跡,可見翻開的皮肉。
中間有些地方見著肋骨,粉紅色的白。
如此血腥。
這樣重的傷,他怎麼能依舊保持著氣度?
阿彪隨身帶有金創藥。一點一點小心把藥粉灑到傷處。我沒敢看那人的臉,隻用耳聽著他的呼吸並不順暢。
一層藥灑下去,很快被血衝開,隻好又灑了一層。看著凝住了,我倆才七手八抓地把重又把傷口包好。
錦元帝始終沒有叫過一聲疼,直到白布係了結,我才抬了抬眼,看到他臉上不再有微笑,眉頭亦緊了些。
想必還是極痛的。
我吸了口涼氣。心裏亦是一抽一抽的。我怕見別人的痛楚,總是亦能覺著苦疼。
包紮好後,阿彪把錦元帝慢慢放倒:“陛下,您睡一會兒吧。”
我在旁盯著錦元帝最終斜靠下去的身體,心裏不能不猜測,是誰傷了一國的君主?誰能有本事傷了一國的君主?誰能有本事傷了一國的君主還讓他有家不能回?
猜來想去,覺得隻有一個人有此資格,就是皇帝他爸爸。
且不管皇帝受傷是否詭異,就受傷這件事來說,我倆算是有些緣法。
不久前,我被他傷,要他救命。月亮隻盈虧了一次,皇帝竟然不知為誰所傷,要靠我來救援了。
原來,這就是輪回。
且,如此之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