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他死過,卻活著——記“不息堂”主人常自強(1 / 2)

跨進蜚聲今日京畿畫壇的殘疾青年畫家常自強那破舊低矮的居室不禁為之一震:滿目古色古香的紅漆老式家具,撐滿眼簾的古瓶、宮燈和文房四寶,還有目不暇接的名人題詞及書畫楹聯,升發蒸騰的書藝氤氳,一時間令人喘不過氣來,旋即又頓覺心曠神怡,依稀在富有縱深感的書苑藝海中流連遨遊。

此刻,當你將探究的目光駐足在相視而坐的常自強身上,隻要稍許留意不僅不難從他那細小的左臂讀到“殘疾”的準確詮釋,而且還會立刻從他那憔悴的麵容和不時伴隨的咳嗽聲中洞察其多舛的生命曆程和一顆頑強勃發的心的律動。

勿庸諱言,他死過,並且兩次執意要死。

那是他經受的怎樣一場殘酷的滅頂之災啊!隨著年僅十八歲的常自強一聲慘叫後的昏厥,他的左臂被麵前震耳欲聾的揚場機絞斷成三截。當他從血泊中蘇醒過來,發現四周圍滿焦慮驚詫的社員,不多時他便被送進朝陽區醫院,左臂打上了石膏。他忍住劇烈的傷疼,緊咬牙關沒有哭喊一聲,但是他認為從此以後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樣全身心地投入到學習繪畫中而使他覺得失去了生存下去的信心。他這次被絞斷左臂,是因為昨天晚上他作為知青在北京市郊區某農村插隊時爭分奪秒地繪製一幅迎客鬆,以期在周恩來總理逝世一周年之際拿出來,寄托哀思。當黎明的晨曦爬上窗欞,他才發覺自己一口氣畫了九個小時,整整一夜沒合眼。當他收拾好筆墨隨著出工的鍾聲來到堆積著稻穀的揚場機旁,頭一暈,凶惡的災難魔鬼降臨到他身上。

常自強的致殘源於對繪畫的癡迷,可他對繪畫的癡迷卻又由來已久。常自強自幼家境貧寒,七口之家主要憑父親微薄的工資支撐,母親不得不攬些“挑活”接濟拮據的日子,誰知正是“挑活”中的花卉、魚蟲和鳥獸等圖形培育了孩提時代的常自強對繪畫的興致。當時,同院居住的一位曾給張學良當過秘書的李先生慧眼識珠,便鼓勵常自強的父親要有意識地栽培兒子。於是,他父親給常自強買來了連環畫雜誌《小朋友》,從而《小朋友》就成了他的啟蒙老師。無數回的“比著葫蘆畫瓢”,一次又一次地“以能者為師”,矢誌不渝地苦習不綴,常自強在讀初中時,其繪畫天賦已漸露頭角。這時,不知是天賜給常自強機緣還是常自強將可能變成了機緣,他家因原居住的房子年久坍塌而搬到與中央美術學院著名畫家梁樹年先生居室所在的同一條胡同,經北京語言學院教授張寶明先生引薦,從此求學若渴的常自強便登門求藝,一來二去成了梁樹年先生家的座上客。起初因時處“文化大革命”階段,常自強幾次提出要拜梁樹年為師都遭到婉言謝絕,但常自強卻依然天天初衷不改地上門求教,大概應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古箴,梁樹年先生終於被常自強那至誠至切的求學精神所感動,答應收他為徒。從此,常自強在梁樹年先生的悉心指導下,主攻山水,旁及人物花鳥,又遍臨諸家,繪畫水平提高很快,成為梁先生引以自豪的得意門生。常自強在那特殊的年代,高中畢業後到農村插隊落戶,失去了到美術學院深造的機會,但他在農村艱苦的環境中,於田間地頭和夜半更深,仍然樂此不疲地陶醉在研習繪畫的王國裏。

而今,斷臂殘軀,不知日後還能不能繪畫,如果幹不了什麼反而要連累家人,還不如死了幹淨!感到萬念俱灰的常自強一時間失去了生存的勇氣,跑到護士值班室偷拿了一百片安眠藥,準備吞下去了此一生,幸虧被人發現,第一次自殺未遂。但他仍死心不變,於是跑到三層樓的陽台上準備墜樓自戕而亡,結果被同病室的一個老者死死抱住,才又免於一死。

俗話說:“人在‘誤’中迷,需要把醒提。”就在常自強預謀第三次輕生時,他的恩師梁樹年先生“醒世恒言”般的信函一本嚴肅地放在他麵前。梁先生嚴肅指出自輕自賤不僅是懦夫行為而且是逃兵伎倆,同時也嚴肅指出如果其一意孤行他不但將痛失愛徒而且國家也可能將失去一位出類拔萃的畫家,使常自強猛然頓悟。從此他不僅決心要勇敢地麵對種種預想不到的痛苦與磨難,並且要勇敢地攀登繪畫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