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匈奴29(1 / 3)

第二十八章 蒼狼挽歌

劉元海(即劉淵),新興匈奴人,冒頓之後也。名犯高祖廟諱,故稱其字焉。初,漢高祖以宗女為公主,以妻冒頓,約為兄弟,故其子孫遂冒姓劉氏。

勃勃身長八尺五寸,腰帶十圍,性辯慧,美風儀。興見而奇之,深加禮敬,拜驍騎將軍,加奉車都尉,常參軍國大議,寵遇逾於勳舊。

沮渠蒙遜,臨鬆盧水胡人也。其先世為匈奴左沮渠,遂以官為氏焉。蒙遜博涉群史,頗曉天文,雄傑有英略,滑稽善權變,梁熙、呂光皆奇而憚之,故常遊飲自晦。

——以上均引自房玄齡等著《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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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漢時期的匈奴,基本上延續了呼韓邪單於和郅支單於時代的政治格局,分裂多於合作,戰爭多於和平。這一切根源,一在王莽,二在匈奴,三才是東漢。王莽對原本穩定的匈奴的瓦解、分化,是匈奴反叛、內亂的導火索;匈奴內部的利益分配不均,是導致其分裂的炸藥包;東漢拉攏與分化是添加劑。致使這一時期的匈奴,死亡多於新生,恥辱多於榮耀。

而對於東漢——他的王者和將軍們,從竇固家族、耿秉家族,乃至班超家族都作出了相當大的貢獻,是這些人,使得西域重回東漢懷抱。耿恭獨守西域一年,在匈奴的圍困下堅持作戰,並取得最終勝利,其韌性和勇決,智謀與強力,當然可歌可泣。還有名垂青史的班超家族——尤其班超,在西域用十八年時間,徹底清除了北匈奴的勢力,再次打通了絲綢之路,且為東漢穩固西域諸國及拓展眼界,迫使北匈奴西遷立下了汗馬功勞。

班超在西域31年,派遣副手甘英出使大秦(羅馬帝國)——可以看作是張騫鑿空西域的一個後續,一個試圖把中央帝國的視力範圍再度拓展到更遼闊之地的偉大創舉。這不僅是一種勇氣的展示,且還是一種戰略性的探望,是中西文化一次試溝通和當時世界上兩大帝國近距離握手。

從這方麵說,以漢武帝、李廣、張騫、蘇武、衛青、霍去病、班超、劉敬等為主體的漢帝名將,彰顯的是遼闊的生命意誌及無望不前的英雄精神,當然還有兼愛與包容,勇決與不舍,忠誠和美德。

對於分裂的匈奴,軍事上強大,政治上幼稚、思想和文化上貧弱落後,他們的失敗是注定了的——依附中央皇朝近百年,但卻仍舊沒有創立自己的文字,僅靠一味的依附、被施舍、被庇護、被驅趕苟延活命,他們的短視和思想上不自覺是失敗的最大原因——沒有文字就沒有傳承,沒有文化就沒有靈魂。暴力解決的隻能是眼前問題和近前利益,而文字和文化,才是一個民族綿延不衰的生命力和無堅不摧的精神意誌。

匈奴還沒盡滅,東漢已經衰退。和帝後,外戚專權、宦官幹政,使得這個王朝社會矛盾日趨複雜,衰落之象昭然若揭。公元107年,東漢撤走了官吏和兵士,廢棄都護府。北匈奴卷土重來,收複了以前屬國——再一次稱霸西域。好像發泄一樣,北匈奴向各國索要東漢控製時期的各種賦稅。沒有人願意將財富拱手送人,無奈之下,車師及鄯善請求東漢再度援助。可是,這時候的東漢王朝,已經無力再向他們伸出友誼之手了。

與此同時,北匈奴不僅控製了西域,且屢屢逼近敦煌——當時的太守曹宗上書請求漢安帝派長吏索班帶兵駐守哈密。車師及鄯善再度依附東漢。不到一年,北匈奴即將兵擊殺索班所部。

班氏家族的又一位英才——班勇率軍進駐西域,在騰格裏山擊敗北匈奴,隨後又逐個擊敗北匈奴各部王侯。自此後,北匈奴主力部隊絕跡西域,沿著郅支單於當年的道路,向中亞一帶遷徙,突然消失三百餘年,公元三世紀中期崛起於中亞,開始了橫掃歐洲輝煌征程。——直至阿提拉暴死婚床,其子孫亡於入侵的新敵人汪達爾部,與南匈奴赫連勃勃相差不過十年時間,一起消失在曆史長河中。

班勇(著有《西域記》)的勇氣和智慧,與班超、班固(超兄,撰寫《漢書》)等人一脈相承,他在西域建立的功勳,看起來是在為班超及其東漢王朝收尾,但本質上卻構成了中亞各民族再一次大遷徙的“發動機”,也是東漢在西域疆界基本肅清北匈奴的最後一道工序。但是,班勇的個人命運也堪垂憐,正在奮戰之際,便被不查真相的東漢皇者“征還”下獄。獲釋後,死於家中。——英雄總是多坎坷磨難,論起曆史功勳,班氏家族同樣比作為皇帝的劉秀家族重要和“不朽”的多,盡管他們是支配和被支配的關係。

班固的《漢書》接續了《史記》傳統,盡管不可與司馬遷神鬼之筆同日而語,但這種精神願望凸顯了一種士者難能可貴的價值取向,即文人書寫的熱情,對他人和時代命運的關切的真誠。班勇《西域記》首次將蔥嶺以外11國納入東漢視野,記敘了公元一世紀西域乃至中亞一帶國家及其風俗、物產和曆史。

班氏家族在西域的活動及建立的功勳,書寫了東漢中後期最為璀璨的民族鬥爭史。他們創造的是不朽傳奇,是絲綢之路上的雕塑——任何書寫絲路曆史的人都必須把他們放在顯赫位置——就連他們背後的王朝,也跟著榮光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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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匈奴主力遠走之後,在西域,他們的勢力遠沒斷絕。這其中,肯定包含了不舍家國的悲壯情懷,選擇留下的匈奴,內心裏肯定充滿了對故國家園的深深眷戀。他們仍舊以西域為主要活動舞台——盡管全部是失敗——公元137年,敦煌太守裴嶺大破匈奴呼衍王於巴裏坤湖。公元151年,三千北匈奴進擊巴裏坤湖,殺漢軍五百人。並進擊哈密,被裴嶺擊敗。這時候,兩漢與匈奴近三年的西域之爭因東漢日漸衰弱、瀕臨崩潰,退出西域而告終。

公元158年,南匈奴在接連不斷的內耗和與漢吏的鬥爭中,漸漸失去了應有的凝聚力和戰鬥力,像是一把散沙。公元216年,曹操自稱魏王,分匈奴為五部,分別安置在今山西、陝西和河北一帶。將匈奴單於改成帥,再改成都尉,並委派忠心魏臣臨場監督,類似幽禁——給匈奴以活命的本能,剝奪行動與政治上的自由。

公元220年,漢獻帝遜位,曹丕稱帝,南匈奴汗國隨之滅亡。這一期間,被匈奴左賢王所掠的蔡文姬,也是一個富有傳奇色彩的女子,在匈奴12年,見證了南匈奴最終消失的慘烈景象,並留下了著名的《悲憤詩》。

公元280年,司馬炎統一三國,十年後死,其子司馬衷為晉惠帝(“何不食肉糜”一語的創始者)。公元291年,賈後殺死輔政大臣楊駿,逼死楊太後,從而引發長達16年之久的王室鬥爭,史稱“八王之亂”。匈奴抓住這一有利時機,或被晉朝王侯引領,或是自行遷入,也奮不顧身地參與到這場血雨腥風之中。由此,也為匈奴再度崛起提供了廣闊舞台——盡管這一次崛起顯得十分倉促,且壽命極短。

第一個借機而立的是匈奴左賢王劉豹之子劉淵(《晉書》作劉元海)——這個已經深度漢化了的匈奴人,以劉漢皇帝外甥自居,自行改姓為劉。“八王之亂”爆發之初,其子孫劉淵為匈奴五部大都督,有人建議劉淵以匈奴實力,竊據晉之江山,成一代霸業。而劉淵卻誌在恢複塞外故國——大匈奴汗國。

但這隻是他的一個夢想——為實現這一目標,劉淵煞費心機,走的儼然是曲線救國之路。先不忙著稱帝,且借漢劉之不死魂靈“以懷人望”、招聚天下,待奪取天下後方才稱帝。——這種策略,雖然因襲了劉邦,但說明匈奴也掌握了一些政治智慧,知道迂回與借勢了。

公元304年,劉淵在山西離石自立為王。這也是劉邦當年的翻版,可見漢劉家族對後世的影響。這種來來往往的表演,貫穿了兩漢至三國兩晉。當然,五胡十六國的君主們也采取不同方式,從劉邦家族汲取了政治營養。

為王後,劉淵開始規模的征伐,連克晉陽、河東、平陽等地,並迅速稱帝,按照漢製分封王侯,建立了比較完備的漢匈雜糅政治體製。當時,劉淵屬下人口多達35萬,後又有汲桑、石勒、鮮卑陸逐延、氐族單征等部族先後率軍歸附劉淵。

公元309年,劉淵將兵洛陽,連攻兩次,均遭到失敗。隻好采取各個擊破的戰略,派兵分別攻打徐州、冀州、東平、琅琊、兗州等地,不過兩年,就將前趙的統治區域擴大近一倍。

可惜的是,劉淵大業未成而死,其子劉和繼位不過一年,即被劉淵第四子劉聰殺而代之。公元311年,劉聰攻克洛陽,晉懷帝被俘。316年,攻克長安。立國52年之久的西晉隨之滅亡。但劉聰也沒有抓住時機,而沉浸在驕奢淫逸的腐化生活當中沉湎誤國,各部貴族爭權奪利,相互殺伐,導致了嚴重的內部分歧及民間怨憤。

公元318年,劉聰死,其子劉粲繼位,貴族勒準殺而代之,自稱漢天王,稱帝,並改國號為趙(前趙)。不久,劉聰族弟劉曜殺勒準,公開宣稱自己為匈奴後裔——這是匈奴後期第一次精神和行動上的民族強力複歸,也是匈奴後裔第一次提出自己的民族歸屬。

我想到的是,劉曜似乎在效仿趙武靈王,妄圖開啟二人承製的政治架構——他本人以皇帝名義統治漢民,以漢製設置官吏;其子以大單於之名管轄匈奴及其他附屬的種族,並以匈奴族製分設官職,左賢王、右賢王等以下官職由鮮卑、羯、羌等部族首領擔任。

盡管如此,劉曜的統治也沒有持續多久,公元328年,羯人石勒起義,誅殺前趙王侯數千人,並將其九千人餘人安置到襄國(河北邢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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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劉淵到石勒,匈奴上演的是你方唱罷我登場的精彩而又不免悲愴的大戲。其中,劉聰完全有能力奪取更多的地區,使自己的國家更為長久一些。但他也不可避免地掉進了驕奢淫逸與內部爭鬥的泥淖,大業未成,自己卻率先倒下。石勒似乎想趁亂撈取更大的政治利益,但也沒有維持多久。斯時匈奴,最緊要的應當是強烈的民族認同感和歸屬感,其中的鮮卑、羯和羌人也應如此。畢竟,都是遊牧部族,在生產力及文明程度上,都遠遠落後於中央帝國,隻有團結合作,才能確保他們在紛亂時期獲取更多的生存利益與民族利益。

但他們似乎都缺乏全局之思想,政治之才略,隻能在曆史當中翻幾個小浪花,終究還是被迅速的大潮吞噬殆盡。

內遷的南匈奴成分更趨複雜,尤其被曹操分成五部後,多民族聯姻通婚,產生了許多或大或小的新民族分支,這無疑是對匈奴的種族瓦解,盡管這種瓦解多半來自於匈奴及其後裔。其中匈奴與鮮卑族結合而成的鐵弗匈奴赫連勃勃建立了另一個匈奴政權大夏。赫連勃勃為匈奴右賢王去卑之後,北部帥劉猛之從子,居住在今山西五台縣,依附後秦而後叛之,於公元407年,在蒙、甘和陝西邊境一帶立國。

赫連勃勃也有著強烈民族意識,並追溯到大禹——看起來,司馬遷“匈奴,其先祖夏後氏之苗裔也,曰淳維”之言,在後世匈奴中有著不少的認同。公元413年,赫連勃勃在朔方水北、黑水以南窮十萬人力,修建了統萬城(大致應當在今騰格裏沙漠一帶)。城牆高十仞、基厚三十步,上廣十步,宮牆高五仞,其堅可以礪石斧,台榭壯大,皆雕鏤圖畫,被以綺繡,窮極文采。

這一壯舉,看起來是窮奢極欲,但在赫連勃勃的內心,可能是漢文化與遊牧文化的一種結合。居於遊牧與農耕,沙漠與草原之間的統萬城,不僅揭示了匈奴在此一曆史時期複雜的內心世界,而且還張揚了他們骨子當中的那些無以名狀的矛盾和困惑。即使在418年攻占長安自立為皇帝後,赫連勃勃仍舊以統萬城作為自己的國都,至死也沒離開。公元425年,赫連勃勃死,其子赫連昌繼位。另外的兒子赫連定等為奪皇位起兵互攻,加速了沮渠家族政權的瓦解速度。

公元431年,赫連定欲奪取沮渠蒙遜駐地,中途遭吐穀渾截擊被俘,不日後被殺。自此,大夏亡國。——沮渠蒙遜先祖屬於盧水胡,早期居住在甘肅與青海交界地帶,東漢末年逐步滲透到武威、隴東及陝甘交界處。沮渠蒙遜本人也如劉淵,深受漢文化影響,且善謀,具雄才。

劉淵飽讀詩書,以質子身份在洛陽時,結交了諸多顯貴,其才略備受重視,因為種族問題,也時常受到猜疑。《晉書·劉元海(即劉淵,或是後世筆誤)傳》中的一段話很能說明問題:“鹹熙中,為任子在洛陽,文帝深待之。泰始之後,渾又屢言之於武帝。帝召與語,大悅之,謂王濟曰:“劉元海容儀機鑒,雖由餘、日磾無以加也。”濟對曰:“元海儀容機鑒,實如聖旨,然其文武才幹賢於二子遠矣。陛下若任之以東南之事,吳會不足平也。”帝稱善。孔恂、楊珧進曰:“臣觀元海之才,當今懼無其比,陛下若輕其眾,不足以成事;若假之威權,平吳之後,恐其不複北渡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任之以本部,臣竊為陛下寒心。若舉天阻之固以資之,無乃不可乎!”帝默然。”

劉淵病死,其子劉聰的短暫掙紮與拓展,最終的失敗,都貫穿了早期遊牧民族一個致命弱點——因為習性中的“苟利所在”,致使他們在忍耐力上遠遠遜色於他們的對手乃至華夏民族,一旦獲得某種便利,就得意忘形,目光短淺,為一點私利而內訌。劉聰才能並不在劉淵之下,是政治上幼稚、軍事上遲疑及性情之中的貪暴,使得劉淵及其本人的宏圖大誌不過數年便如煙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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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淵、赫連勃勃之後,沮渠蒙遜又是一個有智謀的匈奴後裔,雖然也貪暴,但在謀事早期,較好地把握了“火候”。《晉書·沮渠蒙遜傳》載,沮渠蒙遜自幼好學,常出入貴族門庭,“博涉群史,頗曉天文,雄傑有英略,滑稽善權變。”是當世難得的人才之一。沮渠蒙遜兩個伯父,即沮渠羅仇和沮渠蹫粥,二者先事氐族呂光建立的後涼,一為尚書、一為太守。公元396年,兩人被呂光所殺,沮渠家族及其姻親萬餘人到武威會葬,製造了相當大的聲勢和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