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大壽道:"你還真問著了,我昨夜真的夢見了他。我夢見了袁爺給我寫那幅字時的情景,你還記得他送我的那幅字嗎?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好詞啊!這幅字我至今還帶在身邊。"
朱梅感歎道:"是啊。可是我記得袁爺當時說過,他喜歡的不是這兩句,他喜歡的是這首破陣子的最後兩句話: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了卻君王天下事,了卻君王天下事,"祖大壽喃喃自語,突然激憤起來,"可是,他是了卻了君王之事,但是,卻贏了什麼?"
朱梅關切地說:"你們去北京勤王時,我在山海關留守,都發生了什麼?"
祖大壽的聲音裏難以抑製悲憤的情緒:"我們那天拚死打退了皇太極的軍隊,袁爺親自披甲上陣斬敵十七人,血將他的戰袍都染紅了。大家隻剩半條命了,皇上下旨要我們進京,但不許帶一兵一卒,隻要袁爺、我和滿桂三人進去,要在平台相會。我當時有些不服,弟兄們日夜血戰,車馬疲倦,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為什麼不安排我們進城歇息?但袁爺卻要我不得妄動,要顧全大局。我還記得,當日我們進京之時走的不是城門,袁爺和我們幾個,都是被一個大筐吊上去的,我當時還勸袁爺不要上去,但袁爺不聽。我們後來進了京,皇上在那裏等著我們,跟著他的,還有首輔錢龍錫大人,和溫體仁、周延儒那些文臣,對了,還有司禮監的曹化淳。皇上的臉色很難看,咱們拜見了他之後,皇上連客套都沒有就問了一句:你為什麼不經我同意就殺毛文龍?袁爺一時呆住了,沒來得及回話,因為殺毛文龍那件事皇上是知道的。沒等他說什麼,皇上又問,你曾說五年平遼,為何皇太極今日打到了城下,你們兩人是不是有些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滿桂在城下被人射傷,是不是你派人幹的?我和滿桂聽了都摸不著頭腦,滿桂的傷確是自己人誤傷的,但那是城南的守城軍,袁爺在城北,這兩事完全不是一回事啊。皇上命滿桂當場脫衣,滿桂身上確實是傷痕累累,但這關袁爺何幹?皇上不聽袁爺有任何解釋,下令:著錦衣衛拿下。"
朱梅驚呼一聲:"袁爺一世英雄,就這樣被拿了。"
祖大壽痛心地說道:"我當時傻了,第一個反應就是絕不能讓他們拿了袁爺,我要起身,卻被滿桂拉住了,你也知道,咱幾人中滿桂天生神力,他抓住我,我就動彈不得。就這樣眼睜睜看著袁爺被他們拉走了。"
"你就沒有找過孫承宗大人嗎?"
"我去了。可是見不到孫大人。在孫大人家門口,我見到了洪承疇,他也在等孫大人。我要他給孫大人帶個話,至今,我也沒有見到他。"
朱梅長歎一聲,低下頭去:"袁爺一世英明,難道就毀於一旦?!"悲憤之情難以抑製,突然將手一伸,"拿酒來!"
祖大壽驚奇地說:"你不是不喝酒了嗎?"
"這杯酒是為袁爺喝的!"朱梅搶過酒壺,用力喝了一大口,"世間英雄,淪為芻狗,這悲憤之酒,怎能不喝!從此以後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阻止我朱梅喝酒。"
祖大壽接過酒壺,兩人你一口我一口,隻片刻間將這壺酒喝了個幹幹淨淨。
朱梅不勝酒力,此時臉色焦紅,已有醉態,他眯著眼睛斜睨著祖大壽道:"你今天帶兵出走,不惜犯忤逆之罪,就是為了袁爺嗎?"
"不錯。"祖大壽也喝得臉色通紅,有如吞下了火一般,"這是袁爺的軍隊。滿桂死了,趙率教死了,這支軍隊由我來帶了,他們可以殺了袁爺,但是毀不了這支軍隊,隻要有我祖大壽在,軍隊就垮不了,我要為袁爺保住這最後一支血脈。"
"我敢問一句,你要帶著這支軍隊去哪裏?"
"去寧遠,去錦州,回我的家鄉,我要占據一座城池,立地稱王,從此針紮不進水潑不進,我要為袁爺守住最後一座城。寧遠,那是一個多麼光榮的地方,你還記得嗎?努爾哈赤號稱天下無敵,皇太極號稱智勇雙全,可是,他們就是敗在了我們的手裏,敗在了袁爺、還有你和我的手裏啊,"祖大壽的臉上泛起了激動的光芒,他情真意切地拉著朱梅的手,"海峰啊,你也隨我走吧。放棄山海關,咱兄弟倆一起,再打天下!"
朱梅搖了搖頭:"你錯了,大錯特錯。謬之極矣!"
祖大壽道:"我錯在何處?"
朱梅道:"你這不是在幫袁爺,你是在變本加厲地害他。你以為袁爺如果在這裏,他會同意你這麼做嗎?"
祖大壽痛苦地道:"你以為袁爺還會活著回來嗎?他的罪名,是通敵啊!"
"袁爺活與不活,並不能說明什麼了。"朱梅站起身來,此時的他,醉意全消,語音鏗鏘擲地有聲,"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這是袁爺的信念,這也是我們的信念。你如果就此叛了,你就負了袁爺的期望,也毀了他忠君愛國的一世英名,因為你帶走的不是你自己,是袁爺培育了多年的關寧鐵騎。想當年,遼人、蒙古人、漢人,結束戰亂紛爭,歸於一心,共同對抗女真人,是袁爺的功勞,如今,你帶著他們遠走遼東,讓大好局麵重新四分五裂,是毀了袁爺的苦心孤詣。況且,你這一走,遼東空虛,軍備鬆弛,人心惶惶,內訌四起,正是親痛仇快,女真人趁機再打進來,苦的不是當今的聖上和那些昏臣,而是黎民百姓啊!你以一己之憤,鑄成萬世大錯,孰是孰非,自當深思。袁爺平時的教誨,也盼你再想一想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