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桂軟弱地道:"就算是知道皇上要殺袁大帥,我們也應該做最後一搏,把這封信交給皇上,世間自然還有公論。"
洪承疇有些著急地說:"你現在怎麼還死纏這個理?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裏,公論其實一文不值,忠心又有何用?仁義又在何方?聖意才是最重要的,聖意已棄,何需枉言?你的這封信要是呈上去,落在曹化淳的手裏,你想想會是什麼結果,我想他一定會極力挑撥是非,說我們為袁崇煥翻案。皇上會大為憤怒,認為這封信就是孫承宗派人炮製的,因為毛文龍之事他已經定了性了,你認為皇上會因為這麼一封信,而輕易反悔嗎?再說,就算皇上知道這上麵說的事都是真的,又能怎麼樣?以他的性格,他會寧可一錯再錯,一錯到底,而這個錯,還要幾條命來填補,這幾條命,不光是祖大壽、孫承宗,還有你我!你懂不懂?"
吳三桂隻覺得心情一片灰暗:"那我們就不救袁大帥了,就看著他這樣含冤死去嗎?"
"如果能救,以當年孫大帥之能力、威望、權勢,熊廷弼大人也就不會死。你別忘了,孫大帥可是前朝天啟帝的老師啊!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孫大帥一定和你說過吧,屬於他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袁大帥的時代也過去了。你我如果想留住這個時代,無異於螳臂當車。我們對他們最好的報答和緬懷的方式,就是我們要活下來,要完成他們未竟的事業。我們活下來,還要盡可能地讓更多的人也活下來。明天,袁大帥會死,錢龍錫會卷進去,許多人都會跟著掉腦袋,但是,你如果對皇上送了我寫的那封信,祖大壽就不會死,孫承宗就不會死,朱梅也不會死,邊關不會無人防守,大明江山依然能保住,這才不負了袁大帥幾十年的苦心孤詣。"
吳三桂被深深地說服了,但是他的心裏仍然有如堵上一個大石塊一樣的極不舒服,他說:"洪大人,可是如你說的,難道這世間,就沒有正義和公理了嗎?"
"什麼叫正義和公理?正義和公理就是他們死了,你還活著,這就是最大的正義和公理!"
洪承疇擲地有聲的回答深深地震驚了吳三桂,他呆立在那裏,望著洪承疇那儒雅而英俊的臉,一陣陣的絕望,仿佛連心都停止了跳動。
"活下去,要愛惜自己,就是要活下去,"洪承疇將手放在吳三桂肩上,語重心長,"孫大帥、熊大帥、袁大帥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以後,就是咱們的時代,為了這個時刻的到來,為了你我心中不滅的夢想,我們不能像他們一樣,我們要學習保護自己,我們要活下來。為了活下來,我們可以不擇手段,可以忍辱負重,甚至可以兩麵三刀,助紂為虐,黑白不分,但是我們和曹化淳他們不一樣的是,我們是知道自己最後要做什麼的,我們最後做的既不會負了自己,更不會負了大明王朝。"
洪承疇將那封自己寫好的信塞到了吳三桂手中,說道:"拿著它,明天先交給曹化淳公公,再呈給皇上,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你要把曹公公視為自己最敬重的人,不管你的心裏是怎樣想的,你一定要讓他感受到這一點,至於你和我,等過了明天,師徒之誼,就此開始。"
吳三桂愣愣地看著手裏的信,心裏一片空白,無悲無喜。
十二
吳三桂帶著複雜的心情望著坐在皇極殿雕龍寶座上的崇禎皇帝。這個在他心目中神聖至極的帝王並沒有他想象的那樣威儀天下,相反,他看起來非常年輕瘦削的臉上竟有幾分羸弱的感覺,這個人也遠沒有自己雄壯英武,而且麵上的神色頹然,精神看起來並不十分的好。
倒是他雕龍寶座兩旁的蟠龍金柱粗壯雄武,直聳至廳頂的天花板上,天花板上藻井倒垂著金龍戲珠的造型,照耀著寶座。顯得年輕皇帝的身邊竟有了一層聖潔的光芒,這讓他看來,就有了幾分帝王的氣派。
麵對著愁容滿麵且明顯的因為睡眠不足而臉色蒼白的皇帝,吳三桂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現在如果坐在這上麵的不是他,而是其他人,甚至是自己,是不是比他看起來更像一個皇帝?這樣想著,他不禁向皇帝的身旁看了看,站在皇帝左側的是權傾一時的曹化淳公公,此時他側身對皇帝,白胖的臉上掛滿了諂媚的笑意,這和昨天他在客店裏的囂張嘴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洪承疇正對皇帝跪下,即使他跪著的背影,也依然是那麼堅定沉穩,透出一種成熟男人特有的瀟灑。
"你起來吧。"皇帝說,洪承疇站了起來。皇帝又說,"哪個是吳三桂,要他站過來。"
吳三桂急忙走前幾步,一頭跪倒在地,把頭叩得山響:"末將吳三桂拜見聖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疲倦地揮了揮手,說:"平身吧。我知道你,聽說你隻帶領二十騎,就在皇太極四萬大軍的包圍下救出了你的父親,你是咱大明的勇士,現在身居何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