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早有廠衛上來,取來紙墨筆硯,放在袁崇煥腳下。曹化淳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團,打開來,道:"這裏有一封認罪書,是我為大人擬好的。我這就念給大人,我念你寫,寫完之後,請大人按上手印,馬上交呈皇上。皇恩浩蕩,想起大人過去功績,皇上沒準兒赦免大人也未可知。"
袁崇煥冷冷說道:"認罪?我袁崇煥忠心為國,生死罔顧,又有何罪?祖大壽擁兵出關,我一紙書信將他召回,保住大明江山邊關重地,縱有妄加之罪,亦可抵消。我又有何罪可認?"
曹化淳故作神秘,環顧左右一下,走上前來,貼著袁崇煥耳邊說道:"大人,咱家今天給你交個底,你有罪也好,無罪也罷,都不重要。皇上隻要你有個態度,你若無罪,那不是你錯了,是皇上錯了。你若有罪,那你不是對了,是皇上對了。皇上現在有心免你死,但你得給皇上一個台階下,這世上隻有臣子的不是,哪有主子的不是。你難道不明白嗎?咱家再給你交個底,皇上真正要整的人不是你,是要用你這件事來整頓朝綱,嚴肅綱紀,你隻要配合咱家,助皇帝鏟除奸邪小人,皇上網開一麵,或可保你一命。"
袁崇煥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道:"噢?奸邪小人,那又是何人?"
曹化淳陰陰一笑:"這個,就不是咱家在這裏要說的了,咱家隻要大人知道,若大人肯服罪,在三法司會審時再肯作證指證朝中奸黨,並坦承一切罪行均由朝中大員主使,大人的命就可保住了。具體指證之人,大人當天會知道的,這個時候,保命要緊,至於小小懲罰,亦不在話下。"
袁崇煥點頭道:"好,我明白了,要我寫什麼,請公公念吧。"說完操起筆來,蘸上墨汁。
曹化淳喜道:"大人肯依從,那真是大事可行了。"於是對著打開的紙條念道:
"我袁崇煥身居邊關大將重位,疏於職守,獨斷專行,裏通外邦,結黨營私,殃及朝政。共犯有八大罪責:一、付托不效,二、專恃欺隱,三、謀款斬帥,四、縱敵長驅,五、市米資盜,六、頓兵不戰,七、援兵四集,八、結黨亂政。罪皆屬實,願受其罰,吾朝中尚有黨羽若幹,理當同罪,願在三法司前作證揭批,以正國法,以振天威。袁崇煥書。"
他一麵念,袁崇煥一邊寫,待得念完時,袁崇煥已經寫完,將筆一扔,道:"請公公拿去。"
曹化淳笑道:"大人身明大義,顧全大局,咱家十分欽佩。"將袁崇煥手書拿來,看了一眼,不禁臉色大變,道,"你這寫的是什麼?"
袁崇煥微笑道:"這上麵寫的是什麼,公公怎會不知?好,我這就背給大人聽――"背了下去道,"故大道廢,案有仁義。知慧出,案有大偽。六親不知,案有孝慈。邦家昏亂,案有貞臣。"
曹化淳怒道:"我讓你寫認罪書,你這寫的都是什麼?"
袁崇煥道:"這些話正是公公教會我的。"舉起手中的《老子》搖了搖,道,"袁某日讀此書,終於明白了,每當國邦昏亂,自有忠臣蒙難,袁某今日之苦,也理當如是。現在正是大道廢棄之時,忠臣必有劫難。若此時不能正其心誌,忠其誌向,人鬼之分,就隻在一線之間了。"
曹化淳冷笑一聲:"你這是執迷不悟,要與朝廷作對了。我看你人都死了,還怎麼忠其誌向,正其心誌?"
袁崇煥笑道:"人死何足懼哉。忠君之誌、報國之心,不會隨肉身消失而滅亡,奸邪之輩,縱使占得一時之利,必將遺臭萬年。"
"說得好!"曹化淳身後突然有人應了一聲,接著有一人走上前來,道,"袁崇煥,隻不知你說的這些個奸邪之輩,所指何人?"
這人走上前來,曹化淳急忙退後一步,腰身縮起,作恭敬狀。袁崇煥聽這聲音熟悉,但仍不管不顧地說道:"這朝中哪個人構陷於我,哪個就是奸邪之輩!"
"哼!"那人冷哼一聲,道,"那豈不是說,哪個人說你不是,哪個人就奸邪了?這話要是朕說的,難道朕也是奸邪之輩嗎?"
說完這話,那人將麵紗揭開。袁崇煥見了他大驚,叫道:"皇上!"想要起身下跪,但剛一動彈,就被鐵鏈拉住,劇痛之下,呻吟道:"皇上恕罪,臣不能起來拜你。"
崇禎看了他的腿一眼,麵上稍有不忍之色,道:"你落到今日這地步,怪不得別人,隻怪你自己。"
袁崇煥麵有愧色,道:"臣不能保得京城平安,令敵人打到北京城下,臣心一直愧之。"
"不錯,"崇禎指著他道,"你確實有負朕之托。你不該騙朕,說什麼五年平遼;你不該背著朕殺我大將,折我軍士;你更不該讓我大明自朕手中蒙上如此奇恥大辱,我朝自建朝以來,還從來沒有人能將兵力打到京城之下。你總該記得,本朝嘉靖二十九年,蒙古俺達部兵犯北京,嘉靖爺當場就將兵部尚書殺了,可那次外兵入侵,遠沒有今日的厲害。你害朕蒙上萬世罵名,朕恨不得你死了,心才會安一些。"
袁崇煥聽了這話,刹那間心如死灰,一年來的委屈、憤懣、痛苦、不甘種種情緒都湧上心頭,禁不住說道:"皇上,五年平遼,我並未欺君,這次皇太極能繞道北京,實在是因為兵部不信我的話,不在薊鎮重要關口設兵所致。那毛文龍也確有可殺之處,謀款殺帥,純屬不實之詞。皇上若能聽進我的解釋,若還能給我幾年時間,我一定會實現承諾,但隻可惜,皇上你隻信他們的,不信我的。讓臣空有淩雲之誌,卻無法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