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體仁道:"臣觀這袁崇煥並不簡單,他的身後有強大的後台,餘大成以如此品級的一介小官,敢於直頂尚書級的大吏,沒有人支持,他沒有這個膽子。而孫閣老的那段話,看似不偏不倚,大義滅親,但其實暗含深意,他要皇上將袁崇煥削職為民,永不錄用,看似公正,其實是想保袁崇煥的命。他想以自己的權謀之計左右皇上,這不是弄權,又是什麼?"
崇禎臉上有將信將疑之色,道:"他們真敢這樣操縱朕?"
溫體仁道:"他們絕對有這個膽子。皇上可還記得那程本直的話,世上惟袁公值得程本直一死也。在這個草民的心中,什麼皇恩浩蕩、國家大義,都不如袁崇煥一條命重要。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臣以為是公開挑釁天子之威。"
"不錯。"崇禎點頭道,"這個程本直不能放過。曹化淳,著人迅速將他拿了,容朕親自審了。"
溫體仁趁機上前說道:"袁崇煥乃錢龍錫大人扶持之人,這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實。臣這裏有山東省禦史的親筆上書,有證據顯示,錢龍錫曾受過袁崇煥數萬兩銀子的賄賂。"
崇禎道:"有這等事?取過來,與我細看。"
溫體仁與曹化淳暗暗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這個所謂的證據,當然是廠衛一手炮製的。
溫體仁將上書遞與崇禎,崇禎拿過來,一邊翻著一邊問道:
"曹化淳,你怎麼看?"
曹化淳道:"臣觀這滿朝文武,似有兩派,一派主張嚴懲,如溫大人周大人,一派則主張從輕,如錢大人孫大人,兩派都係朝廷命官,協調與平衡之事,同樣重要。臣有一計,可以令諸位大人都能稱心,既重重懲罰了袁崇煥,又可保他一命,不令皇上為難,更有利於重振朝綱。但有一點,此計若施成,恐怕隻有我們前去不行,那袁蠻子人太倔強,必要時也許還需皇上您親自出動。不知皇上可能應允?"
崇禎道:"那有什麼,朕本來也想見見袁蠻子呢。你們安排就是。"
十四
自從上次有人冒死進入詔獄解救袁崇煥之後,曹化淳為防意外,把袁崇煥從詔獄中轉移,押解到宮中禁地,命八百軍士嚴加防守。關押之地十分隱秘,除曹化淳本人,誰也探聽不到。
此地位於紫禁城外城的一間大四合院裏,偌大的一個院子,隻關著袁崇煥一個人犯。
說此地是牢房,似乎有點委屈。事實上,這個地方比起陰暗的詔獄來說,還要氣派得多。這是一間廂房,桌椅床榻一應俱全,唯一有區別的是,房間的主人被打斷兩條腿骨,用一個幾十斤重的鎖鏈將雙腳套住,鎖鏈的終端釘入地麵裏,鎖鏈粗如兒臂,一把大鎖懸於其上,除非曹化淳命人開鎖,否則任如何刀劈斧砍,也休想將其斷開。
雖然皇帝命令可以動動刑,但曹化淳除命人將袁崇煥雙腿打斷以防他逃走外,並未再加刑罰,相反,不但在吃穿用度上較一般人犯好了許多,因袁崇煥喜讀詩書,曹化淳還特別命令,每天要把一些經史著作、詩詞曲賦之類的書籍放在他身前,供他閱讀。
袁崇煥雙腳被打斷,又戴上了幾十斤重的腳銬,無法行動,隻能終日坐於地上,靠在牆角內,靠讀書消磨時光,錦衣衛不來刑拷他,他也就樂得個清靜,終日不發一言。時日一長,雙腿久不能行動,已經日漸浮腫,肌肉漸漸糜爛,有時傷痛來時,痛不可當,但他人很剛強,忍住不發出一聲呻吟,隻將牙關緊咬,發出"吱吱"的聲音,在夜空中傳來,令人毛骨悚然。
袁崇煥平日進食不多,又經常徹夜不眠,原來瘦小的他,已經剩下不到六十斤的分量,坐在那裏,滿臉虯髯,毛發密集,將瘦削的臉都遮住了,身形枯槁地陷了進去,在空蕩蕩的囚服遮蓋下,更是形同骷髏。
這天晚上,同往常一樣,袁崇煥用過簡單的米粥青菜後,正在讀《老子》,突聽得"吱"的一聲,門被推開,幾個黑影站在門外。這些人全是身著黑衣,臉上也是黑糊糊一片,似乎蒙上了麵紗,看不清模樣。
袁崇煥掃了他們一眼,理也不理,繼續看書。黑影中一人走上前,進得屋裏,將麵紗掀起,一張白胖的臉上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正是曹化淳。
袁崇煥頭也不抬,隻是看書,如同沒有曹化淳這個人。曹化淳有些尷尬,輕咳一聲,袁崇煥還是沒有理他。
曹化淳苦笑一聲道:"怎麼袁大人見了咱家,一句想說的話都沒有?"
袁崇煥並不抬頭,眼睛仍在書本上,說道:"曹公公有話就講。"
曹化淳道:"今日皇上平台召見群臣,並叫來了袁大人的恩師和老上級孫承宗大人,對大人之罪進行廷議,大人可想知道結果?"
袁崇煥想都不想,說道:"不想。"
"為何?"
袁崇煥抬起頭來,望著曹化淳道:"我本無罪,廷議之舉,從何而來?若皇上判我有罪,想也沒用,若皇上判我無罪,自會將我釋放。"
"釋放?大人可知如今朝野上下,處死大人的呼聲正是一浪高過一浪。"
袁崇煥鄙夷地一笑,並不說話,繼續看書。
曹化淳走上前一步,低聲道:"大人乃經世之才,今日落到如此下場,咱家也十分同情。咱家有心幫大人一次,今有一請,若大人應允,我可保大人一條命。"
袁崇煥眼光仍停在書上,道:"你說。"
曹化淳突然高聲道:"來人,給袁大人取紙筆、印台、硯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