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九聽他說了這些,一想事關重大,頓時也沒了主意,問陳圓圓道:"陳圓圓,他說的可是真的?"
陳圓圓身體顫抖了一下,眼中流下淚來,但臉上卻帶著笑道:"吳將軍所言極是。奴家十二歲就破了身,入了勾欄,正所謂,身在娼門,哪有良家?幾位爺要是出得起銀子,圓圓也會以身相待。這位吳爺,是個闊綽的主,他確實於一月前光顧秦淮,這一點,秦淮河畔的李大娘可以作證,奴家當時就與了他,做了他的相好,這是千真萬確的事。"
洪九呸了一聲,道:"那看來你這個什麼賣藝不賣身的招牌,全是玩假的了?你也不過是個婊子!"他回過頭來對吳三桂道,"你的話,聽來似乎也有些道理。不過,咱們隻負責將這陳圓圓送到宮中,其他的都不是我們能管的,你擅自將她劫持出田府,這個罪名,也足夠入十次詔獄了。"
吳三桂道:"卑職因為這些事說來齷齪,不忍說出來汙了國丈爺的耳,所以才假意要她,隻怕令國丈爺蒙不白之冤。後來國丈爺對卑職說了要將她送入宮中的話,卑職聽了驚詫不已,本想直接去見曹公公,但奈何天色已晚,茲事體大,拿不定主意怎麼辦,正好這賤人要卑職相助,卑職本想將計就計,將她救了去與公公說個清楚,既然幾位來了,這就請幾位將卑職與這賤人一起交於公公,由卑職親自向公公明言。"
洪九看了看陳圓圓,又看了看吳三桂,道:"你們兩個演的雙簧不錯啊?咱們搞不清這個事情的是非曲直,但你們是否在這裏演戲,曹公公一見就知。這樣吧,咱們這就先將陳圓圓拿下,我看也別在田府放著了,直接送往宮裏。吳三桂,今天天色太晚,不能打擾公公休息,我先放你回去,明天一早,你自己和曹公公說個明白。你要是不敢去和公公對質,嘿嘿,你一家老小,咱們可就要照顧一下了。"
吳三桂道:"你放心,明天卑職一定會去找公公的。"看了陳圓圓一眼,見她的表情淒慘無比,心中一酸,道,"圓圓,你且和他們去吧。我自會和公公說明一切,不會讓你受了委屈。"
陳圓圓眼中淚光閃閃,說道:"不去又能怎麼樣呢?隻盼相公一路保重。我不過是一個萬人閱盡的風塵中人,相公不要為了我,而誤了前程。"
洪九冷笑一聲,道:"你這女子,雖然出身娼門,倒也明事理。"對吳三桂道,"都說將軍你不近女色,為人周正,看來,也是所言有虛,美人麵前,你也過不了這一關啊。不過你可聽見了,你的前程遠大,可不要為了這女子,為了一夜歡情,毀了一世英名。"
吳三桂道:"多謝九爺提醒,幾位星夜勞頓,明天一早,卑職會將車馬辛苦之費用呈上,以謝大恩。"
洪九等人聽他這麼說,知道明天早上會有油水,於是也不再相逼,隻對陳圓圓道:"好了,還不走!"
陳圓圓無奈,隻得低著頭走到洪九等人身邊,依依不舍地回過頭來,看了吳三桂一眼。吳三桂情急生智,想了這個糟蹋自己和陳圓圓的主意,此時見陳圓圓如此傷心,不禁心中一軟,眼含熱淚,走上前一步,顫聲道:"圓圓,對不起。"
陳圓圓淒然一笑:"你能如此待我,我已心滿意足。我入了宮中,咱們再見無望,隻盼相公忘了我吧,我不過是一個閱人無數的娼妓,不值得相公牽掛。隻是我交於你的東西,你可要收好了,即使不見了我,也不要輕易交與他人。"
吳三桂知道她說的是那個玉簪,說道:"你放心,我會一直保存著,不會丟的。"
洪九道:"既然不過是逢場作戲,就不必假作生死離別狀了。吳三桂你可聽著,明天一早皇上可要見你,見了皇上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的,見了曹公公又要說什麼,你今晚要考慮清楚。"
吳三桂點頭稱是。洪九等人一招手,陳圓圓隨著他們走了。望著這些人漸行漸遠的身影,吳三桂跪在地上,癡了一般。
十五
崇禎十二年七月十九日,大明皇帝朱由檢在皇極殿內召集幾位重要的大臣,召開本年度最重要的軍事會議。
皇極殿後來改名為太和殿,此處為皇帝坐朝的殿堂,也是俗稱的金鑾寶殿。明初取名奉天,這是根據儒家的天命論,說皇帝是奉天之命來統治人民的,明代中葉嘉靖朝重建時改名皇極殿,其意是皇權永遠統治的願望。自建朝以來,皇帝都是在此處接見群臣,並召開最重要的會議。
作為被傳命的邊關大將,吳三桂有幸能夠進入這座大殿,心中十分激動。進得皇極殿內,他不禁為這裏的雄偉壯闊而感歎,此殿淨麵積有三千多平方米,由七十二根柱子支撐。正中是六根金井柱支托藻井,柱身瀝粉貼金雲龍,其餘殿柱俱塗朱紅油漆。柱高由地麵至天花梁直至十幾米,殿內正中有一個約兩米高的地平台座,上麵設置雕龍寶座,兩旁有蟠龍金柱,天花板上藻井倒垂金龍戲珠,照耀著寶座。一會兒皇帝就會出現,坐在那裏了。
為了這次重要的會見,吳三桂幾乎一晚上也沒睡,尤其是經過了昨晚上的鬥智鬥勇、驚心動魄,就更加沒有睡意了。他一大早就起來,恐怕自己落在別人的後麵,但就是如此,他依然還是來晚了一步,當他到得殿中時,一個人已經在這裏多時了。
那人遠遠地在殿內守護著,他站在很偏僻的陰影裏,吳三桂隻顧著東張西望,並沒有注意到他,那人也不打擾他,直到他的眼光轉來轉去落在自己身上時,才微微一笑,親切地叫道:"三桂。"
吳三桂定睛一看,眼前是一位相貌儒雅的中年文士,身穿朝服,氣質出眾,情不自禁哎呀一聲,急忙走上前去,跪下磕頭,道:"恩師來了,請受學生一拜。"
"快起快起!皇上出來見著成什麼體統?"洪承疇急忙將他拉起來。吳三桂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羞澀地一笑道:"學生實在是高興得太過了,恩師見諒。"
"說什麼話?都是自己人!"洪承疇低聲說道,將吳三桂好一番端詳,拍拍他肩膀道,"好!出落成了一條大漢了,看來假以時日,就是國家棟梁。"
吳三桂感歎道:"恩師過譽了。一晃兩年多沒見,恩師你就瘦了許多,陝西那地方,一定是非常勞苦吧?"
"匪首高迎祥死後,我們的日子好過了一些,最凶悍的十三路盜匪現在也已經四分五散,不成氣候了,不過,流民並未減少,主要因為餉銀太重了,百姓受不了,逼得又反了。"洪承疇道,"我們越是殺人,反的人就越多,這不是壓不壓的問題,實在是因為地荒得太多了,餉派得太厲害,再趕上流年不利,天災不斷,老百姓沒有地種,有地種的又交不起餉,又趕上天災。這個時候,最應該做的是開倉賑災,但兵部尚書楊嗣昌居然提議,還要'三餉加派',這是火上澆油,老百姓交了糧餉,還要交練兵的練餉,剿匪的剿餉,對付遼東的遼餉,最可氣的是,在糧餉照交的基礎上,這三餉是加派出來的。這是逼著老百姓造反,楊嗣昌的這個餿主意,害苦了老百姓。"提起陝西,洪承疇越說越氣,怨言滿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