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皇後微微點頭。那幾名宮女還要說話,玉兒怒道:"你們幾個賤婢不要胡言,剛才你們欺負她的時候,我和皇後娘娘早在遠處看得一清二楚了。"幾個宮女便不敢說話了。
周皇後道:"陳圓圓,我聽說你是昆山名妓,在秦淮河畔好大的名頭,卻奈何進了深宮,又為何淪落於此?"
陳圓圓道:"所謂名頭,不過過眼煙雲,若能自己主宰得了自己的命運,誰又願在秦淮河畔賣笑為生?誰又願一入深宮,再無自由?圓圓今日到此,怨不得天,隻怨得自己身為女人,無力回天。"
玉兒罵道:"你這個賤婢還挺有話說?女人怎麼了,皇後母儀天下,你敢在她麵前說什麼女人不好,給自己掌嘴!"
陳圓圓看了皇後一眼,冷冷說道:"皇後乃大富大貴之人,我乃草民賤命,煙花娼妓,豈能等同?今日得罪了貴人,用不著自己掌嘴,圓圓甘受處罰,殺剮由之,原也沒有指望著能活著出去。"
玉兒見她不服,瞪起眼睛剛要罵,周皇後道:"算了。玉兒,我看此女談吐倒也不俗,你給她洗洗幹淨,換了衣裝,一會兒送到坤寧宮,我有事要問她。"
玉兒吃驚地道:"皇後娘娘,你說什麼,你要帶她進入坤寧宮?"
周皇後道:"不必多言,走吧。"
陳圓圓在玉兒的帶領下,沐浴薰香,重整妝容,換了一身新衣裳,被帶入坤寧宮,覲見周皇後。
盡管兩日來受盡折磨,但經過一番梳洗後,陳圓圓依然煥發著少女純真秀麗的活力,特別是那一點脂粉也不施的臉上,更洋溢著出水芙蓉渾然天成的清純。周皇後看得她一眼,也不禁有些癡迷,心道:果然是天生麗質,那個死去的田妃,遠遠不如她的,這樣的樣貌與氣質,竟然迷不住皇帝,那可真是難以想象的事。
陳圓圓凝視著周皇後,皇後的相貌並無多少出眾之處,但氣質賢淑淡雅、高貴平和,那瘦削的臉上,竟籠罩著一層佛光似的光輝,令得她看起來又是祥和又是富貴又是慈善,讓人心情無比的舒暢。陳圓圓久居風塵之地,身邊接觸的女子縱是驚豔之美,但甚少有真正的貴族,此時見了皇後,才真有自慚形穢之感,原來這母儀天下的風範,就是這個樣子。
周皇後與陳圓圓互相對視片刻,竟都有幾分惺惺相惜之意。周皇後打破了沉默,道:"陳圓圓,我雖然久在深宮,但是閑來也常聽得宮中的人說起,秦淮河畔有八位奇女子,以豔名遠播天下,你就是其中的一個了?"
陳圓圓道:"皇後娘娘真是博聞強識,連這幾個賤名都聽說過。其實豔名遠播,不過登徒子們以訛傳訛罷了,隻是幾個苦命人,陷於江湖,苟活於世,輾轉活命而已。"
周皇後道:"也不是這樣說吧?我曾讀過冒辟疆和吳梅村他們的文章,對你們幾人真是推崇備至,也知道你們不光有豔麗的容貌,其實都是才女。皇上不識得你,也怪不得他,他關心的是國家大事,從不好風月。曹化淳如此對你,卻實在是焚琴煮鶴,暴殄天物了。"
陳圓圓躬身下拜,道:"皇後不輕賤奴婢,知遇之恩,沒齒難忘。"
周皇後道:"你倒也不必謝我。我今日一見你倔強的性格,更證實了心中的一個想法。"走上前來,將手抓住陳圓圓的下頜,輕輕向上一托,讓她的眼睛與自己平視,道,"我隻問你一句話,你當如實回答,你是不是不喜歡到這宮中,也不喜歡皇上?"
陳圓圓全身顫抖,道:"皇後娘娘,皇上九五之尊,奴婢敬若天神,怎敢對皇上有絲毫輕視之心?"
周皇後道:"你也不必騙我。凡進入深宮之人,無不以接近皇上為畢生榮耀,你以如此相貌,又曆練江湖多年,怎麼會惹得他龍顏大怒?又怎麼會輕易地讓這宮中的人上至皇上下至奴婢都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如此不小心之人,曹公公和田國丈又怎會讓你入宮?你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有意為之,今天就對我說了實話吧。"
陳圓圓哭泣道:"實在不敢隱瞞皇後,奴婢確有難言之隱,但不敢說。"
周皇後放開了她,轉過身去,給香爐上了一炷香,道:"你但說無妨,或許在這宮中,我還可以幫你。"
陳圓圓望著皇後那清瘦但又堅韌的背影,突然間感覺到一個機會已經出現在眼前,眼前的這個瘦弱的女子,就是那深宮裏唯一能夠讓自己脫離苦海的人,而現在看來,她對自己是友善的,不,她對所有的人都是友善的。陳圓圓以多年曆練的眼光確定,眼前的這個人,是一個真正的活菩薩,是她生命中的貴人與救星,這個機會此時如果不加以利用,恐怕今生就再也不會脫離這險惡的環境了。
陳圓圓跪地磕頭,哭道:"皇後娘娘。奴婢是個娼妓,早已是破朱之身,我若留在皇上身邊,恐汙了皇上的威名,毀了後宮的清譽,奴婢並非不想侍奉皇上,隻是心中自責與慚愧之心,不能斷絕啊。再說,奴婢也已經有了心上人,和他訂下了白首之約,並有媒妁之言。古語講,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曹公公等人不顧奴婢身份,強行掠來,奴婢留在這裏,上對不起皇上,下對不起夫君,若真的如此,奴婢隻想一死,求皇後成全。"
周皇後一驚,轉過身來道:"你有了心上人,那又是誰?能否說給我聽聽。"
陳圓圓臉上緋紅一片,低聲道:"稟娘娘,奴婢的心上人是――他就是現在的寧遠總兵吳三桂。"
"啊,吳三桂?"周皇後這一驚非同小可,"那可是皇上倚重的大將啊,原來你們,你們――"
陳圓圓道:"我和吳將軍一年前就在秦淮河畔相遇,並訂下婚約。皇後娘娘,我現在身在宮中,吳將軍不敢多言,但卻心如刀絞,終日生不如死,奴婢一想到這些,也不想活了。"
周皇後道:"你說的當真?"
陳圓圓道:"當真!若有一句假話,陳圓圓甘入地獄,受盡痛楚。皇後不信,可調來吳三桂詢問。"
周皇後喃喃自語:"當此危難之時,搶了邊關大將的妻子,這不是擾亂軍心嗎?這怎麼行?這怎麼行?曹化淳也太大膽了!"
陳圓圓趁機道:"曹公公一心想送我於皇上,就是想讓我取得皇上寵愛,借機樹立他在宮中的威勢,我不敢對皇上隱瞞身份,說了真話,惹皇上生了氣,他就將我貶到洗衣房,還想殺我滅口。娘娘你也看到了,今天你若不來,我就沒有命在。若吳將軍在外麵得知我死於宮中,我想,以他對我的情深義重,恐怕也不能獨活。"
周皇後道:"他必須要活。寧遠重鎮,怎能離開他?曹化淳狼子野心,真是膽大妄為。你不用怕,就在坤寧宮裏住著,我明日就和皇上說明真相。"
陳圓圓淚如雨下,道:"皇後要是那麼做,以曹公公手段,奴婢就隻有死路一條。奴婢隻是卑賤之人,哪敢卷入宮中的是非,又怎敢讓皇上為我的事而徒增煩惱?奴婢隻敢和皇後娘娘一個人說些心裏話罷了。娘娘要是可憐奴婢,要麼就允許奴婢自裁,一死百了,要麼就讓奴婢出去見吳三桂將軍一麵,隻要能見一麵,再死無妨,他見了奴婢,也就不會再有牽掛之想,為國盡忠,了無掛礙,也算奴婢為大明做了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