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爸爸從樺皮煙盒取一撮兒含煙放在下唇的齒根處。鄂溫克人愛森林由此可見一斑——嗜煙人不使用明火,他們把煙草、炭灰和紅糖攪拌在一起,放在嘴著含食。
“我盼著落地雷打下來,最好落在我身邊。它會燒焦一棵樹,但燒不了整個林子,有雨嘛。被雷燒焦的樹都是被天神選中的樹,唰——一股火貫滿樹幹,它成了白珊瑚樹。但閃電在遠方人地,它怕落到我身邊嚇到我。這怎麼會?我掰斷過狼的腿,怎麼會怕閃電呢?”
這時候一隻滾瓜溜圓的大黃狗跑進屋,鑽進床下,躺在冰涼帶藍花紋的地磚上,又有一隻稍小的黑狗鑽進床下,一隻更小的花斑狗跟著鑽進床下。三條尾巴在地上拍,但節奏不齊。
“我不怕閃電,喜歡的正是它。”塗爸爸站起身,指著屋頂說:“哢嚓——,我眼前一道白光。我想我可能暈過去了。等我醒過來,我躺在地上,雨水流進我的眼睛和嘴裏。我上這兒來幹什麼?是誰把我抬到了這裏?可能是孟廣才把我灌醉抬到了山上。當我把手伸進懷裏摸到了油壺時,嗨嗨,我是上山取天火來了。這時候看到,我眼前一棵興安落葉鬆燒焦了,被雷劈到,全株都變成了炭。我爬過去摸這棵樹,摸到一個地方燙手。我扒開樹皮,見到了暗紅的炭火。我用它點燃了我的油燈。油燈的火苗兒半紅半黃,像個嬰兒眨著眼睛,我把它揣在皮衫裏麵,這就是我的孩子。”
“汪汪!”三隻狗的一隻在床下大叫。塗爸爸用鄂溫克語訓斥它一通。
“我帶著火苗下山了,這是天火。誰家裏有過天火?方圓一百裏也沒聽說過,它正在我的手裏。我高興呢,大雨還是嘩嘩下,腦袋撞到樹上也不知道,漆黑一團嘛。雷聲閃電東一下西一下地弄著呢。正走著,一下掉進一個坑裏,直著下去的,站在坑裏,坑有腰那麼深。我聽到呦呦的聲音,聲很小,你們肯定聽不到,因為打雷。我彎下腰摸地上,一張皮子,又軟又熱乎,不是狐狸,也不是熊,我往它耳朵上摸,是馴鹿。一隻小馴鹿掉進了坑裏。我再往它腿上摸——我猜得一點也不錯——它的腿被夾子打傷了,這都是外地人幹的缺德事。我明白了老天爺為什麼讓我上山取雷擊火,是為了讓我救這隻小馴鹿。它腿受傷了,跳不出這個坑,大雨下一宿就會把坑淹沒,它也淹死了。我把鹿抱上來,用皮衫蒙著腦袋,一手夾著小馴鹿,一手端著油燈,跌跌撞撞回到了家,路上隻摔過一跤,差點兒跟油燈貼臉,火苗把我嘴唇燒了一個大泡,總覺著有一個羽毛貼在我嘴唇上。這就是雷擊火的來曆,馴鹿你們看不到了,它們在山上。”塗爸爸說完躺在床上,蓋上好幾件衣服,他閉上眼睛,嘴唇有一塊白斑。我想起查爾斯·賴特在《南方河流日記》裏的幾句詩:“石頭閉上眼睛,鴿子在青岡樹上呻吟,那黑天使總是在他唇上安眠。”說的正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