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 酥餃(1 / 1)

我來武漢參加一個活動,住在江灣的酒店,憑窗就見長江。江水沒有白浪碧波,實如寬而長乃至無盡的水泥大道。仔細看,才看出輪船緩緩移動。

電梯裏遇到一位外國小夥子,他羞澀地、欣賞地盯著我T恤上的字。笑,又看,接豎大拇指,說出一句令我驚訝的話——牛×!

T恤上的字是:RUN TO SAVE ENERGY,意為:“跑步節省能量。”上半年,這件T恤伴我在德國出盡風頭。我愛好跑步,跑步怎麼會節省能量呢?言外之意是身體力行節約能源。這對金融危機下的歐洲人來說,簡直是濟世箴言,德國人甚至跟我合影,以為我是上帝派來的使者。我不懂英文,這15個字母有這麼大的威力,始料未及。

電梯相遇的小夥子也是德國人,名蒂森,是“河麵蜻蜓”搖滾樂隊的鍵盤手。他來中國才兩天,卻會說十幾句重要的中國話,包括牛X。我和他坐在長江邊的展亭裏聊天。聊天不如說哼曲——他和我各自哼唱自己喜歡的旋律,斯美唐納的《我的祖國》、鮑羅丁《在中亞細亞草原上》,還有鄧麗君。他沒聽過,唱我更沒聽過的德國歌,有一首我熟悉,是舒伯特作曲、莎士比亞詞的《聽,你聽這雲雀》。我們聊得很高興。

回酒店,床上攤著會議發的茶缸、T恤和帽子,製作得很考究,鮮豔。這些東西我用不上,把打掃房間的服務員找來,送給了她。

女服務員四十歲左右,對這幾件小禮物很驚喜。她忸捏地拿來一張紙、一支筆,說:“我們不可以從酒店裏拿出任何東西,請你幫我寫個證明吧。”

她叫張愛梅。我說是戀愛的愛吧?她臉紅了,說熱愛的愛。我寫了一個證明給她,張愛梅鞠躬致謝。

第二天一早,我在酒店大門外遇到一個女人對我笑,她可能認錯人了。她穿一件白碎花紗衣,藍裙子,是的,我不認識她。她也許是會議工作人員,我也笑笑。這個人突然遞我一個塑料袋,說你嚐嚐。

見我不解,她說:“很好吃的,酥餃,我手工做的,幾十年見不到的。”

我憑什麼吃人家幾十年見不到的手工酥餃?我問:“你是……”

她笑了,張愛梅。

我說戀愛的愛,她臉又紅了,說熱愛的愛。

她說,我女兒非常喜歡那件T恤和帽子。嚐嚐酥餃吧,我昨天專門做的,今天休班,特意送來,不能進大廳。

女兒多大?

十七,上高中。

你等了好長時間?

她點點頭,一個小時吧。

我隆重地把酥餃捧進房間,打開。油炸的,金黃,裹一層白粉。白粉是用糯米和白糖一塊兒磨碎蒸好的,張愛梅昨晚去鄉下親戚家取來的。這種武漢小吃幾十年見不到了。

我嚐了一個,其餘送給蒂森。過了半小時,蒂森滿麵紅光地到我房間,並排豎兩個大拇指,說:太牛X了!好吃要你的命!

我笑了,沒解釋這事的來龍去脈,用旋律也唱不出來,除非是柴科夫斯基。蒂森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給我,說:明天回國,這個送你。

這是一樣電子產品,是互譯發聲十國語言之機器。我打算把它送給張愛梅的女兒。

問服務台她哪天上班,回答張愛梅請假半月,侍候重病母親。

離開武漢的時候,把這個互譯通裝進行李,不免悵然。我舍了T恤得了酥餃,舍了酥餃得了互譯通。回去後,要把互譯通寄給張愛梅,是她應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