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巧與拙之間,農民選擇了拙,就是說在人生態度上摒棄了投機的選擇。在農事這樣一種“大拙”之中,農民又發現了巧,這是就技術而言。每一個優秀的農民,都是靈慧的、在農村生活中無所不通的能人。

我在較長時間的寫作中,有一股氣脈不覺間與十幾年前在農村勞動時的狀態接通了:默默無聞地寫作——首先要接受這種默默無聞,若貪圖熱鬧,去官場上廝混;若謀財,到生意場上奔波。如果把默默無聞當作寫作的一部分,就不會覺得委屈,隻會感到自在充實。而文壇中慣有的種種狹促、卑鄙甚至黑幕,都會被你用“寂寞”這一厚實的巨盾擋回。如果一個人肯長期寂寞地寫作,就應該去寫誠實的文字,否則是對自己最大的不敬,就好像一個農民不撒種子、不施肥,卻辛苦地忙了一年一樣。當然,在文場上,“種幾畝假地”而能收獲甚至獲獎的例子並非沒有,但終不能成大器。誠實,在這裏不僅是勞動態度,還包括所寫的內容。

就在這幅逐漸展開的畫卷中,我發現了鄉土給自己注入的樸素與明朗,這是在誠實之外的另外兩樣優點。倘若我的寫作並不成功,我會像農民一樣接受這種失敗。但農村生活給我品格方麵的影響,是一付比較結實的框架,容我置放更多優良之物。那麼,即使不寫東西,我也會依賴這一股氣脈很圓滿地生活下去。

這樣說,如同把農村的經曆當作“參禪”了。禪,實際上也是無所不在的。生活的禪機也正在這裏:在莊稼地刨食,本是最功利的事,我卻在此悟出些淡泊;勞作本屬無奈,我窺出一地誠實。天的坦蕩與地的無邊,給我以樸素;莊稼、河水和草葉露珠,告訴我明朗。

我和優秀的農民相比還不夠堅強緘默,還沒有洗去浮躁之氣。我想我在農村住的時間可能太短了,但這也不盡然,時間長了,也可能把我變成另外一個人,更好或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