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蕾此次在李宅失手後,心情沮喪。
尤金開車時非常嚴肅,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前方。
轎車穿過一條大街駛進了東直門附近的蘇聯大使館,在一幢紅色小樓前停了下來。
白蕾就像一隻受驚的兔子一樣栽進尤金的懷裏。
尤金把她緊緊攬進懷裏,吻著她柔軟的黑發,一忽兒,鬆開了手,說:“上樓去吧。”
白蕾依偎著他走進小紅樓,迎麵是蘇聯共產黨領袖列寧的大幅照片。
兩個人相擁著上了樓。
這是一間寬敞的臥室,有一架舒適的席夢思軟床,床頭櫃上放著尤金的全家照,對麵是一排白色鑲有圓形大鏡子的衣櫃,衣櫃旁有個俄式梳妝台,半圓形,鏡子也呈半圓形。席夢思床上方的牆壁上有一幅油畫,俄羅斯的一個白樺林,林邊有一條銀白色的小溪潺潺而流,褐色的石頭上坐著一個垂暮的老人,若有所思,背著一柄毛琵槍,顯得古老而破舊。
尤金熟練地褪盡了白蕾身上的衣物,就像抱著一隻雪白的兔子一樣仔細欣賞著她。
白蕾笑著揚起了眉毛,說:“你總是用這種眼光看我,難道還沒看夠嗎?”
尤金撫摸了一下又濃又黑的胡子,說:“我總覺得你就是一塊中國的美玉,越把玩越柔潤,越柔潤就越放不下。”
白蕾嘻嘻笑道:“我是新疆的羊脂玉。你娶我吧,我想你那當將軍的爸爸會同意的,我一見到他老人家那一排雪白的牙齒,就能猜到。我們是門當戶對,我爸爸也是將軍,是蔣總統的紅人,是蔣總統的智囊。”
尤金說:“可是到現在我又沒有見過他老人家。咱們兩家都是情報世家,算是有緣分。可是我們蘇聯的女人,十六七歲水靈靈的,就像一隻小白鳥,結婚沒幾年就變得跟木桶一般,連走路都費勁兒了。”說著,尤金學著胖女人的樣子費力地走了幾步,逗得白蕾笑得差點岔了氣。
尤金說:“白蕾,我就喜歡看你笑的樣子。”
白蕾說:“笑比哭好。”
尤金說:“我聽說中國古代有四大美人,笑褒姒,病西施,戲貂嬋,醉貴妃,當年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為的是引來褒姒一笑,結果亡了國。西施在生病時,楚楚可憐,令吳王夫差心動萬分。呂布、董卓戲貂嬋時,貂嬋羞紅了臉,嬌羞百態。楊貴妃醉酒時豐腴綽約,風情萬種。”
白蕾笑道:“你懂的挺多。”
尤金說:“我喜歡中國的哲學和曆史。”
白蕾說:“我們白家三姐妹也有三種令男人大動心魄的地方,大姐白薔,拿到大筆的美元時,嫵媚風流。二姐白薇,憂心忡忡時,孤傲冷豔……”
尤金問:“那你呢?”
白蕾俏皮地瞟了他一眼,“我嘛,我跟心儀的男人上床時,猶如牡丹綻放,勝似荷花出於汙泥,冉冉升起,笑迎飛雪,落梅一片……”
尤金一聽心花怒放,一把攬起白蕾,就像拎著一隻小雞子,疾快地走進浴室……
雲情雨意後,二人恢複了平靜。白蕾想到定時炸彈安裝失敗,不禁沮喪。
尤金見她輕輕地歎氣,勸道:“不順在順利之中,順利也潛伏著不順,這是辨證法,你們中國古老的哲學著作中早已闡明這一觀點。中國春秋時期的大哲學家老子說:‘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高潮潛伏著低潮的到來,低潮又積蓄著高潮的出現。你不要著急,車到山前必有路。”
白蕾把頭轉過來,一腳踢飛了毛巾被,說:“唉,誰知道有路還是沒路呢?”
尤金說:“我不明白,你們的特工係統內部還分那麼多派係,我們蘇聯克格勃內部倒是挺團結的,大家一致對外。當然也有多麵間諜,幾頭拿薪金。”
白蕾眼睛眯成了一道縫兒,問:“你是不是多麵間諜?”
“打死我也不幹。我是真正的布爾什維克,我堅定地信仰列寧主義,我隨時為了蘇聯的利益而獻身!”尤金的語調顯得十分堅定。
白蕾摸著他的右肩說:“你可別獻身,你獻身了,我怎麼辦?”
尤金認真地說:“那你跟我一起去獻身,咱們一起去天堂見列寧。”
“得了,我見什麼列寧?就是那個指揮攻打冬宮的布爾什維克領袖,他演講時全身顫抖,大聲呼籲:‘死亡?死亡不屬於無產階級!’我跟著他去啃黑麵包,讓窮人和貴族坐一個板凳?我不幹,我要去見孫中山,我是國民黨員,是三民主義者。”
尤金說:“蔣介石的公子蔣經國當年也是共產黨員。他是留蘇的學生,他娶了一個蘇聯女人做老婆。”
白蕾說:“我知道,當被大漢奸周佛海、陳公博還是中共的早期黨員、一大代表呢!人是變化的。你們的馬克思說,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我還說,全世界有產者聯合起來呢!”
尤金不耐煩地說:“好了,我不和你爭論這個了,我困了,明天還要開會呢。”
白蕾見他轉過身去,一忽兒發出輕輕的鼾聲。她睡不著,所有千頭萬緒。忽而一骨碌爬起來,喃喃自語著:“哼,我不能讓黃妃那個小黃毛丫頭搶了頭功……”
公安人員小宋失蹤了。這使龍飛、肖克、路明、淩雨綺等人有些坐立不安。
夢碟向眾人仔細敘述了她與小宋最後一次分手時的情景。
龍飛分析說:“小宋一定是發現了什麼重要的線索,在偵察過程中被敵特發現了,或者是被敵特關在什麼地方,或者是已經犧牲了……說到這時,龍飛的眼圈有些泛紅。”
路明說:“是不是小宋發現了那個安裝定時炸彈的女特務?”
淩雨綺說:“那個女特務會不會是林鶯曉?”
夢碟的眼淚又一次淌下來,她說:“我和小宋一直輪流負責對林鶯曉的監視,小宋一定是在對林鶯曉的跟蹤中遭受了暗算……”
路明站起來說:“我去把林鶯曉抓來,好好審審她!”
龍飛示意讓她坐下來,“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以前,決不要輕舉妄動。千萬不要打草驚蛇,在小宋值班的同一天夜裏,李宅裏發生了有人安置定時炸彈的案件,幸虧肖克發現及時。那麼是誰把定時炸彈帶入境的呢?路明說,那天傍晚他發現了白薇,很可能白薇也參加了這次行動,她在這一行動中究竟扮演什麼角色?她與林鶯曉是什麼關係?有什麼關聯?梅花嫂子究竟是白薇?還是林鶯曉?這幾天我們忽略了一個重要的細節,就是眼睛緊盯著李宅和林家,盯著這個廢棄的小教堂,敵人的行動部署很可能進行了調整。我們隻是盯住林鶯曉的住處,而忽略了她在學校的表現和活動,現在必須補上這一課。淩雨綺上次冒充區衛生局的幹部去過林家,林鶯曉認得她。路明,這個任務交給你,你去學校了解一下林鶯曉,並注意盯住她。林家更要注意監視,我再派一個同誌去接替小宋。”
“派我去吧。”路明急切地說。
龍飛說:“你主要盯住學校,這有很大的空間。小宋的工作我派南露同誌接替。”
“什麼?是嫂子的堂妹。”淩雨綺叫道。
龍飛點點頭,說:“對,是南雲的堂妹南露,她已經多次向我請戰了,最近她鍛煉得不錯了。林鶯曉是女性,派兩個女公安輪流監視,這樣更方便,有利於工作。”
夢碟說:“對,我們女人也不差,毛主席說,婦女能頂半邊天嘛!中國唐代有個女皇武則天,統治了五十年,男人們還不是被管得服服帖帖的。”
路明吹著氣,說:“嗬,嗬,婦女是翻身了啊。”
夢蝶氣哼哼地說:“路明,你還別打哈哈,男女本來就是平等的,原始社會也有母係社會,孔子講三從四德,把我們婦女壓在最底層,一直壓了幾千年,解放前男人可以娶幾個老婆,這合理嗎?”
路明笑著說:“可是在漢代,一個女貴族也可以養好幾個男人,這叫‘麵首’,你知道嗎?”
“什麼麵熟,還麵熱呢!”
夢蝶說完,把一茶缸水“咕嘟嘟”一口氣都喝進肚裏。
這天傍晚,有一個遊泳愛好者在朝陽門附近的護城河裏遊泳時,一隻腳觸到一隻皮箱。他把皮箱提上岸來。
這個黑色皮箱是新的,挺沉,上著鎖。
這位遊泳愛好者有些好奇,於是用一塊石頭砸開鎖,打開皮箱。
原來是大卸八塊的屍體。
一具男屍。
惡臭撲鼻而來。
這位遊泳愛好者大叫一聲,拔腿便跑。
公安部門經過化驗,是公安人員小宋的屍首!
小宋被敵特殘忍地殺害了。
專案組陷入了一片悲哀之中。
第二天上午,路明來到了林鶯曉所在的中學。
他走進校長辦公室。
校長是一個年逾五旬的中年人,頭發過早地灰白,兩鬢尤其嚴重,戴著一副老花鏡。
路明把門關緊,校長看見有些吃驚,用手摘掉老花鏡。
“你找我?”
路明點點頭,開門見山地說:“我是公安局的。”說著把證件遞了過去。
校長貓著腰看清了證件,還給路明。
“有什麼事?盡管問吧,是不是昨天晚上護城河裏的那具無頭屍?”
路明說:“都知道了。”
校長歎了一口氣,“滿城風雨。”
“我來了解一個人。”
“了解誰?隻要我知道的。”
“你是黨員嗎?”
“我是學校的黨支部書記。”
“哦,那您保證這件事不外漏。”
“我向黨保證。我平時守口如嚴,題外的話連睡在一張床上的老婆也不告訴。”
“那好,你們學校有個林鶯曉老師嗎?”
“有。”校長答完,有些驚愕地望著路明,眼睛睜大了。
“這個人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她是我們學校的優秀教師,人長得漂亮,愛幫助人,沒有是非。我們一直想發展她入黨,就是曆史不太清楚。但她是軍屬,丈夫是在朝鮮戰場上受傷的殘廢軍人。”
“她教美術?”
校長點點頭,“畫畫得不賴,西洋畫、中國畫都能畫,字也寫得不賴,平時不多說少道,挺規矩的。”
“她平時都跟誰來往?”
“你是說學生,她教好幾個班,來往的有幾百人。”
路明糾正說:“我是說教職工。”
校長歪著腦袋想了想,“因為她長得鼻子是鼻子,臉兒是臉兒,氣質好,又都知道她的丈夫是個廢物,男老師追她的不少,有教體育的史老師,教語文的袁老師,教曆史的曾老師,還有圖書館裏的老孫頭,估計能有一個班,但是她都不卑不亢,看不出來她跟誰真好。這個人有內秀,心裏跟明鏡似的……”
路明又問:“校外經常有人來找她嗎?”
校長回答:“沒看到什麼人來找她,她上班來下班走,中午還要回去給老公做飯,唉,她那個沒用的老公啊!她思想進步,像蠟燭一樣,燃燒了自己,照亮了別人,真是絕頂的悲壯!同誌,你說,這夠不夠悲壯?!”
告別校長出來,路明徑直去了操場,他聽說那個追求林鶯曉的體育老師正在操場給一個班上體育課。
這是一個普通的操場,一個班的初三年級學生正在跳木馬,一個身穿藍色運動衫的中年男教師正在木馬旁指指點點。路明想:這大概就是那個史老師。史老師精神飽滿,臉色紅潤,一雙小眼睛就像在一隻白蘿卜上刻了兩個道子,但是充滿了智慧。他身材魁梧,肌肉發達,身體裏似乎積蓄了太多的精力。隻見他用眼睛不時膘著兩側的一樓教室。
路明順著他的眼神望去,隻見教室內林鶯曉正在給同學上美術課,她那窈窕的身形不時在窗前晃動著。
一忽兒,下課的鈴聲響了,學生們蜂擁而出教室。
體育課也解散了,史老師大步流星般撲向那座教室樓,正趕上林鶯曉拿著一疊課本走出教室樓。
“林老師,今晚你有時間嗎?”史老師微笑著迎上去問,渴望著一個滿意的回答。
林鶯曉一聽,皺了一下眉頭,立刻換了一副笑臉,“哦,史老師,實在抱歉,我丈夫這些天不舒服,你有什麼事嗎?”
“我請你到大華電影院看電影《冰山上的來客》。”
林鶯曉堆笑說:“實在抱歉,我沒有影福。”說完,徑直朝辦公樓走去,那是一座三層破舊的小灰樓,牆皮有的已經剝落。
史老師沮喪地望著林鶯曉的背影,有些悵然,他小聲地嘟嚷著:“好心當成驢肝肺,什麼老公不舒服?他整天躺在床上,能舒服嗎?老黃瓜刷綠漆——裝嫩!”
這時,從東西甬道上走來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教師,亂蓬蓬的頭發,像刺蝟一樣撅著,尖下巴,長滿了粉刺,個子矮小,瘦得像一盞燈。
“史老師,又發什麼牢騷呢?”他的兩隻厚厚的眼鏡片就像啤酒瓶底。
史老師望著林鶯曉將要走入辦公樓的背影,憤懣地說:“你瞧林老師走路那個姿勢,就像一隻剛要入爐的鴨子!”
那兩小個子老師湊近他,小聲地說:“你別吃不著葡萄就說葡萄酸,人家可是出水芙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