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妃問:“什麼事?”
門外傳來一個青年男人的聲音:“打掃房間。”
黃妃聽了鬆了一口氣,說:“我正洗澡,下午再打掃吧。”
“對不起,打擾了。”門外那個人踢踢遝遝地離去了。
黃妃推開衛生間的門,隻見林鶯曉正坐在馬桶上。
“打掃房間的,我讓他下午再來。”
林鶯曉驚恐的臉恢複了平靜,說:“剛才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急出了一大堆尿。小妃,你可不知道?在大陸生活就像地老鼠一樣,整天趴在洞裏,提心吊膽的。三反五反,反右,我都躲過去了,多虧了葉青這把保護傘,我成了殘廢軍人家屬。你這個馬桶真舒服,我還是第一次使這洋玩藝兒,要不是急的,我還真尿不出來……不行,我得趕快走了,“說著,林鶯曉拎著旗袍站了起來,衝了水。
黃妃說:“媽媽,我也不留你了,旅遊團的同事們到王府井大街逛街去了,也快回來了,我們中午約好在翠華莊吃北京烤鴨呢!”
林鶯曉與女兒緊緊地抱了一會兒,一咬牙,拉開了門。
黃妃先出去,在樓道裏張望一下,見沒有可疑的人,便拉著林鶯曉的手出門,她扶住門框,朝她做了一個飛吻,然後返回房間。
林鶯曉拿著挎包消失在樓道盡頭。
懷柔雁棲湖的黃昏,出奇得美麗,晚霞映紅了西天,湖水泛著縷縷的霞光。靜靜地流淌著。岸上的垂柳似乎也疲倦了,伸起無力的枝條,吞吐著一片蒼翠。
路明帶著公安人員守候在湖西的一個僻靜處,狼藉蘆葦深處停泊著一隻廢棄的小木船,船尾已經朽爛。幾隻青蛙跳來跳去,它們的恬噪聲打破了湖麵的寂靜。
一片水泡冒了上來。
“出來了,出來了!”一個公安人員驚喜地指著冒泡的湖麵。
路明屏住了呼吸,兩隻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冒水泡的地方。
四個潛水員浮出了水麵,他們抬著一個沉重的黑棺木,棺木已經腐朽,水浸蝕嚴重。
幾個人把棺木抬扶到湖岸上。兩個公安人員用鐵鍬撬開棺木。
現出了一堆腐朽的梅花。
沒有人的屍體。
路明趕忙過去,用雙手推開了梅花,隻見有一個粉紅色腳形的小匣子,匣子緊鎖。路明用力扭斷小匣子上麵的鐵鎖,打開了小匣子,隻見匣內有一條詩幅,金色宣紙,黑色縷子底襯,潮濕不堪,黑斑累累,宣紙上有一首用隸書寫的五言絕句:
雨雕閣樓月 亭下梅花開
寶刹臥繡鞋 瑞影隨筆來
路明不懂古詩,心想到時候讓龍飛看一看是什麼意思。
一個潛水員納悶地問:“這個棺材裏怎麼沒有死屍呀?”
另外一個潛水員說:“是啊,棺木雖然長期泡在水裏,可是並沒有損壞。”
一個公安人員問:“棺木在水下什麼位置?”
那個潛水員回答:“在湖腰的泥土裏,露出多半。”
又一個潛水員解開繩索,取過綁著的一個木牌,黑色木牌上寫著:
林嫵媚女士之墓1950年8月28日立
路明調來一輛大卡車,讓眾人把棺木抬了上去,然後和幾個公安人員上了卡車。
卡車行進在湖邊小路,走了一段,拐上了通往城裏的一條大馬路。
天漸漸黑了下來,鄉野的氣息迎麵撲來,兩旁的鄉舍炊煙嫋嫋。忙合了一天,大家都有些累了,路明見有的公安人員昏昏欲睡,於是說:“我們做公安的,就是當代的鍾馗,專門打鬼除惡,為老百姓謀幸福。”
“老肖,你能給我們講講鍾馗嗎?他到底是幹啥的?”
“對,老肖,你給我們介紹一下鍾馗的來曆,他的家庭出身,藉貫和政治麵目。”
大家一聽,哄然大笑。
路明清了清喉嚨,說:“好,我講一段鍾馗,可沒我們龍處長口才好,文采好,你們就湊合著聽,聽我老肖給你們哨一段……”
路明把煙火掐滅,提高了嗓門,繪聲繪色地講著:“鍾馗是民間傳說中專門捉鬼、殺鬼、吃鬼的鬼王,在地獄諸官吏中,鍾馗的地位比較特殊,因為他身為鬼王,似乎並不受閻羅天子的節製,而且,因為他翦鬼有功,曾被玉帝封為‘驅魔帝君’,由此可見其地位顯赫。據傳,鍾馗為唐代人,他是因受不公正待遇才身亡並任鬼王的。據清代小說《斬鬼傳》和《平鬼傳》記載,鍾馗是陝西終南山秀才,生得醜惡怕人,卻才華超群。一年進京應試,文不加點,一揮而就。主考官韓愈和陸贄閱後,不禁拍案叫絕,遂點為頭名狀元。不料唐德宗以貌取人,見了鍾馗十分不悅,他聽信奸相盧杞讒言,要將鍾馗趕出宮廷。鍾馗氣得暴跳如雷,當場自刎而亡。唐德宗非常懊悔,便將盧杞流放,並封鍾馗為‘驅魔大臣’,遍行天下,以斬妖邪。《斬鬼傳》中對鍾馗死後下地獄的狀況有這樣的描述:鍾馗死後,其英魂晃晃悠悠,飄飄蕩蕩,手提寶劍,腰插笏板,沒頭沒腦地向前走去。沒多時,遠遠望去,有一座城池,雖然雄偉,卻險象環生。更有漫漫之黑霧纏繞,陰風淒然……好一派陰森慘淡之氣。在這黑雲慘淡之中,飄忽著陣陣呻吟嚎哭的聲音,時隱時現著魑魅魍魎的鬼態。有的被枷鎖緊緊套住,叫喚著何日能離開這陰森山牢;有的被钜裂,呼救著能有逃離地獄之門。還見目連母斜身倚靠在地獄鐵欄口,盼目連早日救護;賈充妻呆癡地坐在奈何橋口,等待著丈夫的早日到來……冥府地獄,人滿為患。冥王府裏有道是又一世界。真可謂:有人世間,未曾見過那些奸雄賊子;到獄後;卻看到盡是一些有罪之人。鍾馗仗劍斬鬼,與一般民眾似乎無多大關係,然而,鍾馗由於捉走了唐玄宗心頭之鬼,治好了唐玄宗的病,卻使他名聲大振。據說,有一年唐玄宗從驪山回宮,忽然得了重病,禦醫們費盡心思,忙了一個多月也不見轉機。一天深夜,唐玄宗夢見一牛鼻子小鬼,偷偷盜走了楊貴妃的紫香囊和他的玉笛。唐玄宗見了大怒,大聲嗬斥。這時突然出現一個大鬼,頭頂破帽,穿紅袍,束黃角帶,一下捉住小鬼,用手指剜出他的兩眼,然後把小鬼撕成兩半吃掉了。唐玄宗忙問大鬼名諱,大鬼上前奏道:‘臣是終南進士鍾馗,因應舉不捷,觸殿階而亡,死後成為鬼王,誓除天下惡鬼妖孽。’唐玄宗大夢醒來,霍然痊愈,於是召大畫家吳道子依夢中所見,畫張‘鍾馗捉鬼圖’。圖畫好後,唐玄宗瞪著眼睛看了半晌,說道:‘莫不是先生跟我一塊做夢來著?畫得怎麼這樣像!’馬上重賞了吳道子,並將此畫懸於後宰門,用以鎮妖驅邪。由於唐玄宗的大力推崇,鍾馗才得以確立了頭號打鬼門神的地位。”
說到這裏,路明咽了一口唾沫兒,又接著說:“民間關於鍾馗的傳說故事非常多,然而,在有關鍾馗的諸多故事中,最深入人心的當數鍾馗嫁妹的故事。鍾馗有個同鄉好友杜平,為人樂善好施,饋贈銀兩助鍾馗赴試。鍾馗因麵貌醜陋而被皇帝免去狀元,一怒之下,撞階而死。跟他一同應試的杜平便將其隆重安葬。鍾馗做了鬼王以後,為報答杜平生前的恩德,親率鬼卒返家,作主將妹妹嫁給了杜平。這就是著名的‘鍾馗嫁妹’……”
路明說到這裏,忽然停住不說了,他指著遠處燃燒的火焰說:“你們看,鬼火!”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在黑蒙蒙的鄉野深處,有一片火燃燒著,火苗升落不定,在這漆黑的晚間顯得十分詭異。
這時,在公安醫院的病房裏,龍飛正與來探訪的淩雨琦交談著,
南雲暫時回家照料龍曉菲,病房內隻有龍飛和淩雨琦兩個人。淩雨琦見龍飛酒癮犯了,南雲又不在場,悄悄到沙灘一家老頭店買了一瓶二鍋頭,一包花生米,兩袋豆腐幹,與龍飛對酌。兩個人喝得半醉,於是聊起了曆史掌故。
龍飛道:“先說一段詩仙李白的故事。李白的作品至少有六分之一談到飲酒。他隱居時飲酒,求仕時飲酒,得意時飲酒,失意時飲酒,賓朋相聚時飲酒,獨自一人時飲酒,有錢時飲酒,無錢時典當什物還要飲酒;暮年甚至將懸在腰間的心愛寶劍摘下來換酒喝。他在給妻子的《贈內》詩中寫道:‘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雖為李白婦,何異太常妻。’李白作客他鄉時寫的《寄東魯二稚子》詩中有‘南風吹歸心,飛墜酒樓前’,仍忘不了酒。人們稱他‘醉聖’,他自稱是‘酒中仙’。他的死係急性膿胸症,也有酒精中毒的原因。”
淩雨琦道:“後人也有說李白穿著錦袍,坐著小船在采石江中遊玩,傲然自得,旁若無人,因為大醉,到水中捉月而死。”
龍飛說:“總而言之,他的死都與酒有關。後人寫李白的誌、傳、詩文集作品,都說到他與酒的緣分,如‘沉至尊之前,嘯傲禦座之側’,‘夜郎歸未老,醉死此江邊’,‘李白鬥酒詩百篇’。杜甫喝酒好像也不亞於李白,杜甫從十五歲起就是一位酒豪,以後也是‘得錢即相覓,沽酒不複疑’、‘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頭盡醉’、‘徑須相就飲一鬥’,直到‘數莖白發那拋得,百罰深杯亦不辭’、‘淺把涓涓酒,深憑送此身’,真是死而後已!他的死,據我考證,可能也與酒有關。大曆五年,杜甫避難到耒陽,被大水所阻。後來縣令找到了他,並送去酒和牛肉,以示慰問。杜甫吃了變質的牛肉,加上喝了酒,以致中毒致死。”
龍飛把幾顆花生米往嘴裏一送,三嚼兩嚼,咽了下去,說道:“我聽說唐代有不少文人喜歡喝灑。著名書法家張旭相傳在大醉之後,呼叫狂走,而後落筆,或以頭發濡墨而書,酒醒以後自已看了也覺得寫神了,他的草書叫狂草。人們稱李白的詩、裴旻的舞劍、張旭的草書為三絕。有個叫賀知章的官員呼李白為‘謫仙人’,有一次與李白飲酒,賀知章競解下身上配飾物金龜換酒,使李白念念不忘,曾寫下‘金龜換酒處,卻憶淚沾巾’的詩句。焦遂據說口吃,可是喝醉酒後,高談闊論,聲音響亮。白居易有一篇《酒功讚》說:“吾嚐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且飲。‘說飲酒比吃飯更少不了’。賈島常在除夕,取一年所作詩歌,祭之以酒肉,說‘勞吾精神,以是補之。’”
淩雨琦說:“魏晉文人,無論‘建安七子’還是‘竹林七賢’,無不嗜酒。竹林七賢中的劉伶,縱酒放達,有時赤身裸體在家飲酒。客人來了譏笑他這種舉動,他說,我以天地為房屋,房屋為衣褲,你們為什麼跑到我的褲子裏來了!他們常乘著鹿車,帶著酒,走一路,喝一路,說:‘如果我死了,就地埋掉就是了。’他的妻子見他如此嗜酒,哭著勸他戒酒。劉伶說:‘我自已戒不了酒,隻能向鬼神發誓才能戒掉,請趕快準備敬鬼神的酒肉吧。’他的妻子很高興,立即在神前供上酒肉,要劉伶來發誓。劉伶道:‘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鬥解醒。婦人之言,慎不可聽。’說罷,大吃大喝,直至醉倒。阮籍是竹林七賢中另一名才子,他家鄰居有一個小酒店,女店主的容貌很美,阮籍常去喝酒,醉了就倒在女店主旁邊酣睡,也沒有什麼調戲行為。他聽說步兵營廚善釀酒,儲酒數百斛,就請求去做步兵校尉。司馬昭為兒子司馬炎的女兒求婚於阮籍,阮籍既不願意,又不敢公開拒絕,隻好大醉60天,使司馬昭無開口的機會。據《世說新語》記載,阮籍等人飲酒,不用普通杯斟酌,而用大瓷盛酒,圍坐痛飲,遇有豬擠過來拱著鼻子喝酒,也毫不在意。”
龍飛匝巴匝巴嘴,說:“我聽說東晉大詩人陱淵明先生也喜歡喝灑。陱淵明的曾祖父陱侃是一位出身微寒的士人,據說陱侃的母親為了招待一位客人,不惜剪發去換酒菜。後來通過那個客人的推薦,陱侃才逐漸顯達,以功封長沙郡公。可是在那‘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的時代,這位長沙郡公也仍被人瞧不起。到了陱淵明出生時,家道已經衰落,生活艱難,而陱淵明卻性情剛直,看不慣官場中爾虞我詐,胡作非為,因此終身不得誌,隻作了州祭酒、縣令等小官,而且時間都不長。他在仕途上的最後一站是做彭澤縣令。所以當這個小官主要是為了歸隱之後有酒喝,有飯吃。上任後就下令叫手下人利用公田種糯米,作為釀酒的原料,以後陱淵明不願意為五鬥米折腰向鄉裏小人,棄官而去,種下的糯米,也顆粒未收。辭官以後,他過著躬耕的生活,偶有名酒,無夕不飲。當時有個名氣很大的廬山東林寺高僧慧遠,曾邀陱淵明去作客。陱淵明回答說,如果東林寺內可以飲酒,我就去。寺廟裏是不能飲酒的,但慧遠卻破例答應了。晚年的陱淵明生活越來越貧困,受災時經常斷炊,但他仍然少不了喝酒,友人來看他,留下錢周濟他,也被他拿去買酒喝。”
淩雨琦歎道:“陱淵明真是一個有骨氣的文人,他借酒澆愁,借酒洗去庸俗之氣,真是可歎可敬!”
龍飛又說下去:“宋代朝廷推行酒類的專賣政策,取得大量財政收入,因此,飲酒之風極盛。蘇軾的酒量路人皆知,他自認為天下人飲酒沒有超過他的,可是他卻實在沒有多大酒量。他不僅愛喝酒,還動手釀酒,他寫過一篇《東坡酒經》,專門講他的釀酒法。遺憾的是他造的酒味道不那麼好,在黃州時,大家喝了他釀的蜜酒,常常拉肚子。他還把一個釀桂酒的方子,刻在石頭上,埋在羅浮山的一座橋下,說誰要是找到了,如法炮製,喝了可以升仙。南宋女詞人李清照出身名門,是一位貴族小姐,十八歲與太學士趙明誠結婚。她能飲酒,她的詞中有‘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這種悠閑、風雅的生活情調,正是心滿意足無憂無慮的醉酒!以後她失去了心愛的圖書、金石,同時也失去了誌同道合的丈夫,‘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甚至‘謝他酒朋詩侶’,表達了她辭鄉別土、國破亡家的哀愁……”
淩雨琦聽到此處,慨然道:“女才子原來也有喜歡喝酒的,看來酒能通才氣,酒能提精神,酒能揚鬥誌,酒能勝膽怯,酒真是好東西!”
“什麼酒真是好東西?!小淩,你又逗老龍喝酒,他身體虛弱,嫂子看見了,還不打你的屁股?!”一陣風進來,路明急匆匆提著一個大皮包走了進來。
“路明,有什麼收獲嗎?”龍飛著急地問道。
“果然不出你所料,那個棺木裏沒有死屍,隻有一堆爛梅花,還有這麼一個小匣子。”有克拉開大皮包,把那隻粉紅色的腳形匣子拿了出來,放到桌上。
“粉紅色的腳!”
龍飛叫道。
路明打開匣子,現出了那條詩幅。
路明念道:“雨雕閣樓月,亭下梅花開。寶刹臥繡鞋,瑞影隨筆來……”
龍飛沉吟道:“這詩倒是一首好詩,藏尾詩,月開鞋來。深更半夜,繡花鞋在行動!還有什麼線索嗎?”
路明搖搖頭,說:“就是一個普通的黑木棺材,一個小墓牌,此外再也沒有什麼了。”
龍飛說:“北京解放半年多,那個叫林嫵媚的姨太太突然自殺身亡,處理她的所謂後來的人一定是和她單線聯係的人,那個人很可能是潛伏很深的特務,是她的下家,決不是所謂的親戚。”
路明問:“那麼她的上家是誰呢?”
龍飛想了一會兒,緩緩地說:“可能是發報機,她很可能有秘密電台,近來有地下電台在北京東城一帶活動。”
龍飛對淩雨琦說:“明天上午你配合街道,到朝內大街甲63號檢查衛生,重點是後院林鶯曉的家。看看有沒有可疑跡象,特別是偵察有沒有電台。”
他又轉向路明說:“你設法打聽一下,當年到底是誰為林嫵媚下的葬?她的那個所謂的親戚究竟是誰?但是事隔十五年,時間久遠,查起來比較困難,訪問一下老鄰居,特別是街道主任劉大媽……”
第二天上午十時許,淩雨琦化裝成區衛生局幹部,帶著劉大媽到朝內大街甲63號大院檢查衛生,臨近中午來到後院林鶯曉的家。
林鶯曉不在家,她教課去了,隻有她的丈夫葉青臥在家裏的床上。
“老葉,區裏檢查衛生,這是夏幹部。”她指著淩雨琦說。
淩雨琦朝葉青點點頭,她戴著一隻大口罩,穿著白大褂。“夏天天熱,蚊蠅多,傳染病流行,更要注意衛生。您身體不好,臥在床上,注意多翻身,省得長痔瘡。”
葉青憨笑著說:“謝謝,林老師照顧得周到,經常給我擦身子。”
屋內隻有簡單的家具,一個大藤椅,一個大衣櫃,一張炕桌,一隻木凳,牆上掛著毛主席像。左聯是:翻身不忘共產黨。右聯是:幸福不忘毛主席。葉青所在的單人木床床頭掛著一幅像框,框內是葉青當年穿著誌願軍軍裝的照片,照片泛黃,有點模糊。
兩個人又走進林鶯曉的房間,如同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淩雨琦被眼前的儒雅景像所吸引,她四處仔細觀察。
劉大媽讚道:“到底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藝術家,大家族的小姐。”
淩雨琦翻了翻桌上的畫稿,有葉青的素描、甲63號大院的院景、教堂的剪影、東嶽廟的輪廓等,還有一個中年男人的素描。
淩雨琦抽出這幅中年男人的素描來到葉青麵前,問:“林老師畫的這個人是誰?”
葉青歪著腦袋看了看,搖搖頭,說:“見過幾次,是小林學校的老師……”
淩雨琦把這幅素描放回原處,劉大媽嘖嘖讚歎:“你瞧人家林老師家,跟宮殿似的。”
淩雨琦用手敲了敲牆,沒有發現有空心牆,她低頭一看,林鶯曉的床下有一個大皮箱,她上前拖出那隻皮箱,掛著一隻鎖,正琢磨怎麼打開這隻皮箱,隻聽一片銀鈴般的聲音飄了過來:“唉喲,貴客來了,劉大媽帶著貴客來了,怎麼也不打一聲招呼?”
話音未落,一個溫文爾雅的少婦走了進來,她穿著一件淡藍色的旗袍,拎著一個白色的小包。
正是林鶯曉。
“林老師,區裏來檢查衛生,這是區衛生局的夏幹部。”劉大媽指著淩雨琦對林鶯曉說。
林鶯曉親熱地握住淩雨琦的手,淩雨琦感覺她的手很細很軟,但是有幾絲涼意。
林鶯曉索性把皮箱拉到淩雨琦腳下,從小包裏拿出一串鑰匙,熟練地揀起一個鑰匙,打開了皮箱。
原來是葉青使用的一雙假肢。
林鶯曉笑道:“我這皮箱裏可沒有藏著耗子哦。”
淩雨琦聽了,臉上掠過一片紅暈,轉瞬即逝。
淩雨琦笑著說:“你這屋裏衛生不錯,給個紅旗,老葉的屋裏算基本合格。”
淩雨琦走到門口,忽然回頭問:“林老師,牆上的畫是你畫的?”
林鶯曉有點慌張,支吾著說:“對,怎麼?畫得不好嗎?”
“好,挺有韻味的,你的人物畫畫的也不錯。”
“藝術都是相通的嘛,我是二把刀,什麼磚都能抹一下。”林鶯曉說到這裏,朝坐在外屋床上的葉青嫣然一笑。
“對,衛生局的這個同誌,你怎麼知道我的職業?”
淩雨琦聽了,也是一怔,思忖:對啊,我怎麼叫她林老師呢?
這時,劉大媽抱上一步,說:“林老師,是我這麼介紹你的,所以人家也這麼稱呼你了。你該給老葉做飯了,我們也不打攪你了。回頭見。”
說著,她拉著淩雨琦走出了後院,在後院門口,淩雨琦回頭望去,正與站在門口的林鶯曉目光相遇。
她有些若有所思的樣子。
傍晚,淩雨琦應邀在北新橋一家餐館與路明會麵,路明與淩雨琦相戀已久,他深深地愛戀這個秀慧爽朗的女人,明知門不當戶不對,路明的父親是鐵路工人,而淩雨琦的父親是赫赫有名的將軍,但是找到了感覺卻怎麼也從心裏抹不掉。淩雨琦也喜歡路明這個好學上進勇敢正直的男青年,特別是他那幽默倜侃的性格總是使她生活在一個暢懷大笑的氛圍裏。但是淩雨琦雖然喜歡路明,但是他的心裏總抹不去龍飛。龍飛就像火紅的烙鐵,深深地印在她的心裏。每當她想到龍飛心裏就湧起一種特別幸福的感覺。龍飛的形象、氣質,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撞擊著她青春的心扉。她覺得龍飛有些像電影《紅色娘子軍》裏的洪長青,又像電影《英雄虎膽》裏的曾泰,溫文爾雅,含而不露,眉宇間透出一股勃勃生機,難怪南雲要嫁給他,連白薇這樣的狐仙一般的女特務對他也是刻骨銘記難以割舍。她有時也感到痛苦,那就是龍飛總是把她當小妹妹一樣百般照顧。每當她對他表現一種仰慕和愛意時,他總是用玩笑岔開,或是用手刮她的鼻子。她深知龍飛與妻子南雲的感情,也沒有聽到任何有關他們的緋聞,但是她從龍飛身上產生的這種微妙的感覺卻是強烈的激動人心的,而當路明出現在龍飛麵前時,龍飛的光芒顯然罩住了路明,這使淩雨琦很有些不甘心。早在她上公安學院二年級時,她就與同班的一個男同學有過一次經曆。那個男同學也是一個將軍之子,長得英俊彪悍。上訓練課時,他總是幫助自己,上遊泳課時,他教她遊泳,用雙手托著她的身體在水麵上漂。盛夏時,學校放暑假,他們兩個人去海南度假,在三亞一個藍色的海灣,兩個人各租了一個救生圈,他把她引向深海,深諳水性的他開始放肆,一隻手開始滑向她的下體……她就這樣稀裏糊塗地失去了貞操,沒有留下任何美好的感覺。上岸後她就跟他分手了。回北京時,她在飛機上躲在一隅偷偷地哭泣。
路明明天一早將要離京繼續執行他的任務,利用此時的空隙與想念已久的淩雨琦會麵。他點了淩雨琦最喜歡吃的滑溜裏脊、蔥爆羊肉和爆兩樣。
路明說:“雨琦,這是公共場所,咱們就不談工作了,聊點有趣的事。”
淩雨琦說:“好。”
路明說:“唐伯虎號稱江南第一風流才子,他1470年出生蘇州吳縣,姓唐名寅,字伯虎。少年時就已才氣過人,博學多識。他不僅詩文好,而且喜歡作畫,父母曾把他送到大畫家沈周處學畫。一年過去,唐伯虎畫技大長,不由得有些飄飄起來,思忖應該辭師回家了。沈周看出他的心思,為他置酒餞行。午宴是在沈家後花園的一個小屋內。唐伯虎一邊飲酒,一邊得意地往外望,通向花園有兩扇門,園內柳綠桃紅,鳥語花香,景致迷人。酒足飯飽後,唐伯虎想去花園逛逛,就往門外走去,不料碰到壁板上。他轉身想從另一個門出去,不料卻撞到一堵牆上。唐伯虎大吃一驚,定睛細看,原來這兩扇門都是老師的畫作。他頓時羞愧滿麵,‘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對沈周說:‘老師,我不想回家了,留下來繼續努力學習吧。’一晃三年過去了,時值中秋,唐伯虎做了幾道菜,請老師到他的畫室吃飯。師徒在舉杯時,忽然從門外跑進一隻貓,跳上飯桌,把一條燉好的鯉魚叼走了。唐伯虎起身追趕,那隻貓呼的一聲往窗外逃,但是跳了一次又一次,總是挑不出那扇窗戶。沈周見了,拍手大笑,說:‘伯虎呀,你現在可以出師了。’原來這窗戶是唐伯虎掛在牆上的畫作。’
淩雨琦聽了,心下一動。
路明多喝了幾杯,想上廁所,於是撂下酒杯和筷子,出了飯館,來到街頭,聽人指點,往南而來。
這時,他發現從北新橋從東馳來一輛黑色轎車,掛著蘇聯駐華使館的車牌,往南駛來。在離他二百多來遠的前方路旁停了下來,從後車座上下來一個身穿深藍色旗袍的年輕女人,挎著一個小包,匆匆往前走著。
這背影太熟悉了。
路明拚命想著。
是白薇。
白薇出現了,這個神出鬼沒的神秘女人。
路明一陣激動,三步並做兩步,追了上去。
白薇怎麼會出現在蘇聯駐華使館的轎車裏?
那個像幽靈一般的年輕女人仿佛已經發現有人尾隧在後麵,一扭身,拐進了旁邊一條胡同。
路明緊跑幾步,酒勁兒有點上來,身體有些輕飄飄的。
女人進入路南的一個女廁。
路明來到女廁門口,他深知這是女特務想逃脫的伎倆,女特務遇到男公安,女廁所女溶室便是她們逃生的捷徑。
路明仗著一股酒勁兒就往女廁所闖,這時出來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太太,一見路明,氣衝衝地說:“你這小夥子八成又多灌了點黃湯子,這是女廁所,看清楚了。”說著,揮起了拐杖。
路明酒已醒了一半,說:“我找人。”
“裏麵還有兩個女人呢,都是大姑娘小媳婦。小心警察把你當流氓抓了去,讓你在裏麵關幾天。”老太太說完,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
路明心想女廁內還有另外一個女人,白薇也不敢輕舉妄動,隻能等另外那個女人出來再進去抓她。可是等了半個時辰,那個女人沒有動靜;他有些沉不住氣了,於是衝了進去,隻見女廁內有四個茅坑,第二個茅坑旁歪著一個少婦,露著半個屁股。
白薇不知去向。
路明一抬頭,隻見南側的後窗紗已被割開,露出一個大窟窿。他衝到窟窿前,朝外望去,隻見是一個夾道,南側是居民的平房。
哪裏還有白薇的蹤跡。
路明撲出女廁,正與淩雨琦撞了個滿懷,淩雨琦一看是路明,叫道:“你酒喝多了,怎麼跟到女廁來了?!”
路明把剛才的情形說了。
兩個人前後搜查一番,還是沒有找到那個女人的蹤跡。
“又讓她跑掉了,都怪那個老太太。”路明沮喪地說。
“誰也別怪了,快進去救那個婦女吧。”
淩雨琦說著,奔進女廁,用手在那個少婦的鼻前試了試,見還有氣息,於是對進來的路明說:“她被打昏了,趕快打電話叫急救車,這時離北新橋醫院不遠,我還有急事,先走一步。對了,你別忘了給那個飯館付錢,下次我請你。”
說完,淩雨琦朝公共汽車站跑去。
路明聽她說下次她請他,心裏一陣欣慰,立刻跑步找電話。
淩雨琦來到朝內大街甲63號大院東鄰的教堂時,天完全黑了。她扭斷了門鎖,悄悄走了進去。
她繞過那些三合板搭就的龍門、水簾洞等模型,徑直來到西牆沿,沿著磚畫一直往裏走。穿過一道空門,來到了後麵。她攀上西牆,往裏一瞧,正是林鶯曉家住的後院,她估計了一下位置,滑了下來,她小心地摸索著那幅磚畫,盡量不弄出聲響。
忽然,奇跡發生了,磚畫像一扇磚門開了,露出一個洞;她伸進手,空空蕩蕩,隻能到一片青磚;她聞到了一片泥土的新鮮氣息,手感也有些潮濕。
牆是新砌的,裏麵的出口被人堵住了,好像是新近堵上的。
淩雨琦頓時明白了:林鶯曉就是通過牆上的洞口鑽入教堂的,而那幅畫作是用作保護的文化屏障。
那麼她到教堂裏來做什麼呢?
是來跟特務接頭?
還是另有陰謀?
這個教堂一定大有文章。
與此同時我公安部門發現那個神秘的地下電台暫時停止了工作。
這天深夜,我公安人員小宋失蹤了。
公安人員小宋今年21歲,是從公安學校畢業不久的偵察員,這幾天被龍飛安排在朝內大街甲63號負責監視林鶯曉,他和另外一個叫夢蝶的女公安人員組成一個偵察小組輪流監視,20歲的夢蝶由於是女同誌負責白天的監視任務,她打扮成一個捏麵人的女藝人,小宋則負責夜間的監視,他打扮成一個清潔工。這天晚上九時他準時來到朝內大街甲63號附近的劉大媽家裏與夢蝶接頭。
劉大媽有意回避出門去了,屋裏隻剩下夢蝶和小宋兩個人。
梳著烏黑短發的夢蝶認真地對小宋說:“今天沒有發現林鶯曉有什麼特別反常的現象,她下午沒課,呆在家裏,一會兒看看書,一會兒又畫素描,好像很開心的樣子。下午三點多,她服侍葉青大便,然後挎著菜籃子上了朝內菜市場,也沒發現她和什麼人接頭。她在菜市場買了一條黃花魚和黃瓜、西紅柿等蔬菜,然後就回來了。對了,她路過胡同西口的老頭店時,還買了五盒大前門的香煙,她好像跟老頭店裏的售貨員很熟。林鶯曉回到家後就開始忙乎做晚飯,她收拾了那條魚,然後開始悶飯,反正一直在小廚房裏忙乎。”
小宋問:“葉青這時在幹什麼?”
夢蝶說:“他一個殘廢人能幹什麼?一會兒大聲唱‘雄糾糾,氣昂昂,跨過鴨綠江……’一會兒又大聲說,毛主席教導我們:“‘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兩個人吃晚飯的時候,在葉青的床上支一個小炕桌”,林鶯曉還拿過來一瓶中國紅葡萄酒,兩個人舉杯對酌。林鶯曉說:‘老葉,今天是我的生日,你應該為我幹杯。’葉青笑了,說:‘可惜我看不到壽星,那我抱抱你吧。’說著,拉住了林鶯曉的一隻手。林鶯曉說開了,說:‘你快吃飯吧。’葉青說:“我知道你心裏另外有人。”林鶯曉瞪了他一眼,說:‘有什麼人?嫁給你我是個黃花閨女,現在我還是個黃花閨女!’葉青多喝了兩杯,臉上已是一片通紅,一把扯住林鶯曉的裙子,說:‘我不信。’林鶯曉一巴掌打開他的手,生氣地說:‘你也看不見。’葉青一聽,怔了一下,忽然嚎啕大哭,說:‘你嫌我是個瞎子,我是個廢物,我是天底下最無能的大廢物!’林鶯曉眼淚像一串珠子似的落了下來,哭道:‘今天是人家的生日,人家服侍了你這麼多年,把屎把尿,風裏來,雨裏去,三年糧食困難時期都闖過來了。那天夜裏,你發高燒,找不著車,我背你上醫院,天下著飄潑大雨,你都忘了?你這沒良心的!’林鶯曉哭著跑回了房間。葉青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樣子十分難看。
夢蝶走後,小宋摸進了朝內大街甲63號大院,剛進二層院,東屋出來一個老太太,端著一盆洗腳水,“嘩”地潑了一身。
“喲,同誌,真對不起,進屋我給您擦擦。”老太太顯得十分尷尬。
小宋撥弄著臉上的水,說:“這是什麼味道呀?”
老太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我們家的老頭腳臭,大夏天的還喜歡穿球鞋,沒辦法,您將就一點。您找誰呀?”
小宋一時語塞,支吾著說:“我是清潔工,來轉轉。”
老太太一聽,立刻警覺起來,說:“清潔工?來轉轉?八成是梁山泊上的鼓上蚤時遷,想摸點什麼回去吧?”
小宋一聽,拔腿往外就走,老太太放下洗腳盆,追了出來。
“哎,別走,跟我到派出所走一趟。”老太太哪裏有小宋走得快,一忽兒小宋便隱沒到胡同盡頭。
小宋再次返回朝內大街甲63號大院附近時,險些漏掉一個重要環節。隻見林鶯曉穿著一件黑色旗袍出了院門,然後徑直往東走去。
小宋連忙尾隨在他的身後,拉開一段距離。林鶯曉走著走著,有時回過頭來觀察。每當她轉身時,小宋便機智地閃到一邊,或是門洞裏,或是電線杆後。
拐過幾條胡同,林鶯曉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下了,她裝作整理皮鞋蹲下身來機警地朝後麵巡視。
小宋急忙閃進一個四合院的門洞裏,沒想到門洞裏的陰影裏有一對熱戀的男女青年正在熱烈接吻。
那個青年女人停止親吻,小聲地嘀咕道:“討厭!”
青年男人長得瘦小,看到小宋一副魁梧的模樣,又不好叫陣,但是在自己的女友麵前,又不願失去尊嚴。小聲嘟囔道:“你是喜歡看西洋景吧?家裏老少三代一間鄰街房,中間拉個簾兒,沒辦法,老哥,你行行好,讓開點道。”
那青年女子一聽,生氣地對那男子說:“你怎麼連你們家那點地理環境全抖落出來了,閉嘴,看我咬斷你的舌頭!”說著,又跟他狂吻。
小宋心想:你以為我愛看你們這樣子。
他走出門洞,糟糕,林鶯曉不見了蹤影。
小宋緊跑兩步,來到十字路口,哪裏還有林鶯曉的蹤跡。
一個路口,延伸四條胡同,空空蕩蕩。
小宋發現北口有個門口高台階半臥著一個光膀子老頭,拿著一個大蒲扇,似睡非睡。
小宋疾步來到那個老頭麵前,問:“老大爺,您看見一個女同誌兒這兒路過嗎?”
老頭眨巴眨巴昏花的老眼,大蒲扇滑落到台階上。
“我剛才聞見一陣香味過去了。”
“哪一邊?”
“胡同裏麵。”老頭指著北麵。
“小夥子,把老婆看好,一不留神,你就多戴了頂綠帽子!”
小宋心想:您老也是上了歲數有點糊塗,這樣的女人我不要。
小宋朝北麵的胡同追去,追了一段路程,發現了林鶯曉的背影,她拐進了一個右麵的小門。
小宋追到那個小門門口,隻見紅門緊閉,兩側各有一個大院,院內的棗樹參天,有幾個樹幹伸到街麵。
小宋心急如焚,看看四周無人,三爬兩爬上了房,小門內有一條長長的甬道,有十來米穿過一個門廊,來到一個小院落,南麵有三間房屋,東側有兩間房屋,隻有南側的房屋隱隱有燈光。
小宋悄悄下了房,湊到南房的中間有門的房屋前,這是一個客廳,正中有個破舊的黑漆木桌,兩旁有坐椅,壁上有一幅行書詩聯;牆角有個高大的葫蘆形花瓶,放著一根雞毛撣子,一側有個書架,窟窖匝匝格滿了書,多是曆史書藉。有《史記》、《資治通鑒》、《中國通史》、《康熙傳》等,書頁泛黃,多是塵土。
小宋又湊到中屋的東側窗前,隻見一個中年男人已把林鶯曉撲倒在床上,林鶯曉鬢發散亂,身體半裸;男人大汗淋漓,兩個人正陷入瘋狂的動作之中。
林鶯曉呻吟一陣兒,忽然大哭,淒淒切切,男人也是氣喘如牛。
一會兒,風停雨歇,擁作一團的兩個人徐徐分開,癱倒在床。
男人小聲地說:“鶯曉,難道我們的愛情之花永久地在地下開放嗎?”
林鶯曉嬌喘未定,臉上泛著一片紅暈,側過身來,笑道:“這樣偷情多快活。”
男人真誠地說:“鶯曉,你知道我有多麼愛你,我覺得我們前世就有緣分,自從一見到你,我的魂就附在你身上了。”
林鶯曉親熱地摸了一下他的臉,說:“是嗎?你是真的愛我嗎?”
“是,我經常夢見你,上課的時候,我總是望一望你們的教室,看你給同學們上美術課的樣子。我們要是夫妻多好,那樣就可以朝夕相處了。為了你,我甘願獨身等你。那個姓葉的不知什麼時候才過去……”
林鶯曉白了他一眼,“你是個善良的人,可別咒人家,雖然他是個廢物,但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男人用手扳過林鶯曉的身體,眼睛裏冒出火焰,問:“鶯曉,你愛我嗎?”
林鶯曉坐了起來,整了整散亂的鬢發,認真地說:“小樸,咱們該幹活兒了。”她吻了一下男人的額頭,站了起來。
男人也穿好衣服,兩個人到外麵走來。
小宋一看,迅疾閃到黑暗處。
林鶯曉和那個男人來到院裏,走到樹前的一個井蓋前,男人從樹後取過來一把鐵鍬和一個籮筐,然後俯下身,用鐵鍬撬開井蓋,跳了下去,林鶯曉緊接著也跳了下去。
小宋見兩個人拿著鐵鍬和籮筐跳進井裏,於是也摸到井沿,往下望去,借著月光一瞧,這井也就兩米半深,旁邊有扶手,他也跳了下去。
在井底他發現東側有一個洞,裏麵隱隱有亮光。
小宋為了探個究竟鑽入洞內,爬了有幾米便發現有個土台階,往下走了幾步,洞變得寬敞,有一米多高。他小心翼翼地朝著亮光走去,盡量不弄出聲響。
洞裏幽深潮濕,土質很鬆軟,一直走了約有幾百米,亮光不見了。
一片漆黑。
死一般沉寂。
他摸索著朝前走去……
突然,出現了一束光亮。
光亮聚集處,出現了一隻女人的腳。
粉紅色的腳。
他十分驚愕,張大了嘴巴,緊接著感到窒息,呼吸急促,一陣天旋地轉,他的頭部挨了重重一擊,終於失去了任何知覺……
肖克被尿憋醒,於是穿好衣服,開了房門。隔壁的小芳睡覺時愛咬牙,這時她的牙齒磨礪聲正愈來愈大。
肖克恍恍惚惚地走進二進院,因為廁所在後院,即三進院。
忽然,他發現李正人夫婦居住的二進院房上有個人影一閃即逝。
肖克睜大了眼睛,夜風吹來,睡意頓消。
肖克三竄兩竄上了房,隻見一個年輕女人竄向另一處房頂。
他追了過去,那個女人身手敏捷,疾走如風,無了蹤影。
肖克已知追趕不上,便來到李正人夫婦住房的房上查看。
這座房屋脊挺高,青瓦連接,在屋脊的背麵置放著一個座鍾形的亮閃閃的東西。
肖克拿起這個東西,有點沉,裏麵傳出滴滴答答的聲音。
“不好,是定時炸彈。”
肖克二話未說,抱著這個東西,飛快離開房屋,竄入一條胡同,朝護城河方向急奔。
略一定神,肖克一邊跑,一邊急速地試著將時針分針前旋,然後小心地拆除了裝置。
白蕾嬌喘籲籲,本來認為大功告成,定時炸彈正安在李正人的住房頂上,一會兒就可以聽到報捷的轟鳴聲,全世界可以為之一震。沒想到看到一個黑大漢竄上了房。她驚悸不已,使出渾身的力氣,飛奔下房,急拐幾條胡同,鑽入胡同口的一輛帶有使館招牌的黑色小轎車裏。
駕駛轎車的是一個英姿勃勃的俄國人,他蓄著金黃色的頭發,穿著一件咖啡色襯衫。
他叫尤金,是蘇聯克格勃少校,公開身份是蘇聯駐華大使館武官助理。
尤金一邊瘋狂地開車,一邊用生硬的中國話問:“順利嗎?”
白蕾沮喪地說:“煮熟的鴨子又飛了,被李宅的人發現了。親愛的,快開車,回使館再說吧。”說完,她就像散了架的白天鵝依偎著尤金昏昏欲睡。
白蕾是梅花黨刺殺李正人先生的第二套人馬中的主將。那天傍晚路明在北新橋街頭看到的那個酷似白薇的女人正是白蕾,因為她為了掩護姐姐白薇便於行動,特意整容宛似白薇,目的是迷惑中共反諜部門。
白蕾是白敬齋的二女兒,她的生母是白敬齋的二姨太王璿,她從小在美國長大,又學會了俄語。
白蕾清楚地記得一年前那一天的情形,她當時作為台灣國民黨梅花黨的聯絡員來往於日本、韓國、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泰國等地之間,她的公開身份是台灣某報的記者。
蘇聯為了對付中國,在東南亞建立了一個包圍中國的間諜網。諜報中心設在日本的東京,泰國的曼穀、緬甸的仰光和新加坡都有其活躍的間諜組織。蘇聯也曾千萬百計把情報活動轉移到香港,因為他們希望利用香港作為橋頭堡,刺探中國大陸的政治形勢,但於由香港同蘇聯沒有外交關係,香港的態度也相當堅決,嚴格限製蘇聯人在香港利用合法的身份活動,蘇聯想打入香港的計劃一直未能實現。
馬來西亞和新加坡過去一直是親美的國家,蘇聯趁美國陷入越戰的泥潭,而共產黨中國又忙於擺脫經濟困難,趕緊打入馬來西亞和新加坡。蘇聯克格勃哈巴羅夫斯基少校在新加坡聚集了一大批“中國通”,他們每天查閱華人報紙,特別從那些親北京的報紙中搜集情報。東南亞地處太平洋和印度洋的連結地帶,扼亞、非、歐三大洲的交通要道,戰略地位十分重要。這個地區資源豐富,蘇聯覬覦這個地區,由來已久。
蘇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就同泰國建交。泰國既是美國越戰的後方基地,同時也是刺探中國情報的一個重點據點。曼穀成為蘇聯克格勒在東南亞的諜報活動中心。蘇聯駐泰國大使館正式外交官員共有25人,蘇聯使館不雇用本地人當職員,所有廚師、司機、仆役、勤雜,全部由莫斯科派來,這些人不算外交人員,不持有外交官員的護照,但卻幾乎都是同克格勒有某種聯係。這種類型的蘇聯人達250人,可是泰國駐莫斯科大使館泰國籍官員和職員隻有5人。1958年以來,泰國政府曾多次拘捕和趕走打著“貿易代表團團長”、“使館新聞官”和“塔斯社記者”等各種招牌的蘇聯克格勃特務。據泰國情報部門透露,在泰國活動的蘇聯克格勃特務已由27人增至72人,這些特務大多熟悉海軍情報,他們從泰國沿海可以清楚地追蹤中共海軍的動向。克格勃特務不僅在泰國進行反對中央的活動,而且在進行地下活動的泰國共產黨內建立親蘇的勢力。駐老撾的塔斯社記者在老撾新聞部兼職。克格勃在印度橫行無忌,有的成為印度國會議員的顧問,左右印度的政策。克格勃在印度以外交官的身份公開活動,支持印度並吞錫金,滿足印度向外擴張的野心,其矛頭一直對準共產黨中國。印度對西藏的侵略,西藏叛匪的活動,多是克格勃特務一手支持的;克格勃不僅為他們提供武器,而且還利用設在印度北部的不丹,尼泊爾,錫蘭收買當地人當特務。蘇聯有個王牌特務就是一個錫蘭人,他受過西方教育,曾潛入中國活動,為蘇聯偷取中國羅布泊核試驗地的秘密。
蘇聯一直對中國的新疆虎視眈眈,因為那裏有羅布泊核試驗基地。不止一次在新疆邊境製造事端,克格勃特務在邊境不斷用哈薩克語和維吾爾語廣播,煽動當地人民叛變中國。
蘇聯克格勃和美國中央情報局這兩個特務組織既相互勾結又相互爭奪,他們交換有關中國核秘密的情報。克格勃特務曾向美國中央情報局的特務告密,說錢學森是中國核試驗的首腦人物。
因為香港鄰接中國的南大門廣州,是蘇聯刺探中國情報的重要據點。蘇聯克格勃便千方百計想插足香港。蘇聯船隻到香港近年來逐步增加,從1960年隻有一艘次到1964年已增至十艘次。一艘萬噸以下的輪船,有30個左右的船員就夠了,但是蘇聯的這種船,起碼要有50餘人,多至160人,其中有許多少女“船員”。這些“船員”行動詭秘,根本不會做水手工作,生得漂亮,皮膚白皙,一眼就可以看出不是飽經風吹日曬的海員。這些“少女”船員不僅能看中文報紙,而且會講一口流利的中國話,有的甚至在中國居住過。蘇聯“蘇維埃斯基”號船內,有8個“船員”是蘇聯海參威遠東大學東方研究係的克格勃中國觀察家,他們在船上職員名單上寫的職務是“水手”。可是他們在香港期間,大部分時間溜上岸與某些香港學生混雜在一起,專門收買中國的書刊和地圖,打聽來自大陸的內幕消息,高價購買來自大陸的刊物。有些“船員”剛隨船離去不久,很快又來一艘蘇聯船。蘇聯船一進入香港船塢修理,就急不可耐地要求安裝電話,船上的電報室日夜響個不停。
香港英國當局不願蘇聯人涉足香港,恐怕引起社會混亂,因此千方百計遏製蘇聯人在香港定居或停留。蘇聯克格勃決定在物色國民黨特務上下工夫,使他們一些人成為克格勃的間諜,主要是因為國民黨特務是中國人,便於從事特務活動。哈巴羅夫斯基的目光一下子盯在頻繁來往於東南亞與台灣的梅花黨特務白蕾和黃妃身上。但是不久,克格勃發現黃妃與美國中央情報局有密切聯係,她多次飛往美國紐約和華盛頓,並多次在美國中央情報局駐東南亞負責官員的公寓裏棲身,由此推斷黃妃是美國中央情報局和國民黨的雙重間諜。於是,克格勃的鼻子又貼在白蕾的身上。
那一天晚上,白蕾正向金老歪開辦的博通賭局走去,忽然迎麵開來一輛伏爾加小轎車,車燈晃得她幾乎睜不開眼。她被車上下來的大漢擊昏,醒來時已躺在蘇聯“捷樂仁斯基”號船內,這艘船剛剛離開香港,正向泰國駛去。幾名少女“船員”輪番伺候白蕾。她們見白蕾醒來後,如實亮出克格勃的身份,誘勸她為克格勃幹事。白蕾詭稱自己是台灣的旅遊者,假裝什麼也不懂。少女“船員”拿出一大摞照片扔到她麵前。白蕾一看,怔住了。這些照片是她與父親的合影、她與金老歪密談的照片等,在確鑿的事實麵前,她低下了頭,但是她還是不願意成為克格勃的成員。她清楚地意識到,如果此事應承下來讓台灣知道了肯定會粉身碎骨。梅花黨的一個成員就因為為英國情報部門提供了情報,不久,這個倒黴的家夥便失蹤了,一個月後在新加坡海岸發現了他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