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是人妻了(2 / 3)

那個小小的破落的城市裏,就這樣沉浮著各種浪漫,各種左翼。不過我們終究覺得和文藝青年談不來,沒多去。

第二年,小路發了論文,多拿了兩萬塊錢獎學金。我們拿去報答酒吧和樂隊,很快就燒光了。

有一天,我看小路的臉很漂亮,突然想要個小小路。他嚇了一跳。

“我還沒有懷,你害怕什麼呀?”

“生孩子很可怕的,責任很大,很——大——!萬一他變成壞人怎麼辦?萬一……萬一……”

“怕什麼,又不是你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因為我們沒結婚,我的孩子當然是我的孩子。你可以付贍養費,你同時享有探視權。但是孩子是我的孩子。

那以後不久,小路決定不繼續讀博士了。他想找個正經的工作。

我很震驚:“我們不會是真愛吧?我還以為是肉體關係。”

“我也以為是。”他說。

那時,我已經對文字工作失去信心。出了一本微不足道的小說,也不賣。

媒體什麼的,不會改變任何地方的任何社會。追根到底,沒有什麼能改變什麼。我們都要自己成長,自己改變。

但是我得知,ABA能改變自閉症。於是我做ABA。

我想和現實妥協的時候,現實不肯和我妥協。

沒有工作,一邊上學一邊做義工。由於之前的工作經驗全是不相關的,無論做多少義工都沒有工作機會,即使是特殊學校的助理工作。

放棄了理想也是沒錢,麵對著死路和死路,和我幼稚的倔強相比,世界倔強到荒誕的地步。

有時我甚至想,也許上天之前厚待我,隻是為了養肥了再吃。

我的母親一直不喜歡小路,原因還用說嗎?為人父母的,總是覺得,自己聰慧的孩子幹什麼都可以,但是必須找個有錢的老公。這是人之常情,我仍然愛我媽媽。

但是我沒有和小路分開。有時焦慮得睡不著,我們一起讀《伊利亞特》,一人讀一段。

讀到那些希臘的英雄,健壯、智慧、執著,然而卻被命運逼迫得像個傻蛋,從一個死局,逃到另一個死局。這就是天命吧,非要逼死你不可。

然而事實證明,命運不是拋硬幣,是做烙餅。誰都能被翻上來,誰都能被翻下去。

同時,小路對哲學係前輩的生活狀態感到失望,自由什麼的,不過是從太遠的地方看過來,看到的一層霧氣。

實際上每個人都腳踏實地地活著,無論昏庸的凡人,還是智慧的先哲們。男人、女人、病人、聰明人,人人生而在枷鎖之中。

隻不過,富人的枷鎖裏有一層軟墊。

小路去考了個律師助理的執照。

決定找工作以後,小路考慮過各種他喜歡的職業。最先是圖書館管理員。我們看統計機構對各種職業的預測,裏麵說,因為人口老齡化,以後圖書館裏會有很多有文化的退休人士當義工,圖書管理員很難找工作。

然後他又想當高中老師,統計機構說,因為人口老齡化,已有的中小學教師已經多了,不鼓勵新人加入這個行業。

最後隻有護士和律師還算前景光明,他隻好去學法律。

他一直想當個學者。然而專業哲學學者和教皇一樣,必須等一個死了,另一個才能就業。

由於專業原因,直到碩士畢業,他也不太會用論文搜索引擎。然後馬上去學法律。

有多難,我也不知道。我隻能看到最表麵的東西,一個自視甚高的青年消失時,那個中年軀殼的落寞。

無論你對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有多少批評,有一天,總有一些東西會激發你的物欲。

比如說,你想讓你的小孩和別人一樣,可以出去旅遊。

還比如,有一小塊地,種一些菜。

再比如,不是複合板的家具。

一旦你發現枷鎖無法掙脫,隻能盡量往裏麵墊絲綢的時候,你就對墊的絲綢越來越挑剔。

然後你很快變成資本主義理想的產品消耗者。一個用全副精力做沒用的事,以賺錢消費沒用東西的廢人。就像我們現在這樣。

最終我們都找到了工作,都要穿正裝。

我發現一個天大的秘密,如果蓋住屁股,大一號的黑色瑜伽褲看上去和西裝褲差不多!這個發現讓生活輕鬆不少。

可憐小路不能穿瑜伽褲,不能盡情地坐在地下和變肥。

各種門麵的東西都要裝點上,車、表、皮帶。小路問前輩,為什麼要戴手表,不是都有手機嗎。

前輩說,你覺得西裝的哪一部分有實際意義,那也不能穿著泳褲去見客戶啊。

於是還是買了手表。

以前我們經常嘲笑人為的浮華表象。我們決定不去畢業典禮、不舉行婚禮,因為這些東西離事物本質太遙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