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往事悠悠(1 / 3)

有色彩的繪畫將進入一個音樂的時代……一個人當他還沒有搞明白一幅畫所表現的是什麼之前,他也會立即被其富有魔力的色彩和諧所吸引。

——保羅·高更

題記:您和我一樣,是個苦命人

——文森特·梵高致保羅·高更

1848年是歐洲曆史上動蕩的一年。眾所周知,第一次經濟危機席卷整個西方資本主義世界。而法國巴黎正是歐洲資產階級民主革命鬥爭的焦點。

1848年2月,在啼饑號寒中掙紮度日的巴黎工人為改變困擾他們的悲慘生活,爆發了“二月革命”,推翻了封建暴君路易·菲利浦“七月王朝”的君主統治,成立了第二共和國。然而,革命勝利後的政權被資產階級所竊取,工人仍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絲毫也沒有改變受奴役的地位。

6月,憤怒的巴黎工人舉行起義,但是由於孤立無援和缺少經驗再次失敗了。

12月,路易·波拿巴利用各種政治派別勢力之間的矛盾,采用欺騙的手段發動政變,當上共和國總統,隨後他強化政權,解散議會,屠殺鎮壓民主力量,並在軍閥、銀行家、大資產階級的擁護下,恢複了君主專製,自封為法蘭西皇帝,成立法蘭西第二帝國。

就是在這風譎雲詭的政治局麵中,1948年6月7日,保羅·高更這個被今人稱為不朽天才的畫家,出生在巴黎聖母—德—洛萊特大街52號(今56號)。

小高更的父親克勞維斯·高更是奧爾良酒商的兒子,雖然他生長在一個傳統而又保守的中產家庭,性格也較為內向,但是在後來卻成為一位政治上的激進分子。在大學攻讀完新聞專業後,便在激進的《國家日報》當記者,思想強烈地傾向共和政體。他的家族在曆史上平庸無聞,沒有什麼值得炫耀的事跡……

正同小高更父親那平庸無聞的家族史相反,母親阿麗娜·瑪麗家族卻在曆史的長河中輝煌過。

她的祖先是西班牙東北阿拉貢王國波吉亞家族(15世紀至16世紀在意大利曆史上曾起過重要作用的家族),這一家族大約在16世紀皮紮爾時代就已遷居秘魯,曆史上秘魯的幾屆總督都是這個家族的後代。這是一個具有數個爵位殊榮的名門貴族,這個家族一直是該國家領導階層的一部分。在利瑪和阿雷基帕擁有大量的產業。

阿麗娜·瑪麗以自己的西班牙貴族血統為自豪。她不但在形象上有西班牙的特征,還繼承了西班牙人的氣質和驕傲。並且她將這一特征全部遺傳給了她所愛的兒子——保羅·高更。正由於這一直係親屬的關係,高更也同樣引以為自豪的是他的出身和原籍。他相信在他的血液裏流淌著印加人的血液。事實證明,高更在其以後的成長歲月裏,最終是尋找他的根,他的祖先的影子去了。

高更的外祖母家姓莫斯塔索,外祖母的父親莫斯塔索是駐紮在秘魯的西班牙軍團的一名上校,年輕時因浪漫地與一位法國姑娘結婚,而遭到了家庭的譴責。而後在西班牙生下了高更的外婆,弗洛拉·特裏斯坦。

弗洛拉·特裏斯坦熱情漂亮,性情狂放不羈,脾氣像燃燒著的火焰般熱情激烈,沒有什麼能夠約束她的行為,或者使她屈服。從日後高更那堅定的品格來看,似乎更像他的外祖母。

不幸的是弗洛拉·特裏斯坦4歲時父親去世,母親隻好帶她返回法國的娘家,並在那裏無憂無慮地長大了。後來她在石印藝術家及雕刻家安德烈·薩紮爾的作坊裏當了一名著彩工人,不久,這位從奧爾良來的石印藝術家就瘋狂地愛上了弗洛拉·特裏斯坦,二人喜結良緣。

從此,命運開始轉變,弗洛拉·特裏斯坦這位在殷實環境裏長大的女子,開始步入苦海。

家庭教養和成長環境的差異,使她難以和丈夫薩紮爾和諧生活。特裏斯坦任性好強,桀驁不馴。而薩紮爾性情暴烈,霸占欲強。為重新尋找自由,特裏斯坦毅然離開丈夫和家庭遠走他鄉。盡管她當時還有孕在身,而且還領著第一個孩子。

在出走數年的歲月裏,她嚐盡了人世間的艱酸。她始終過著沒有溫飽,居無定所的流浪冒險的生活。她和孩子們曾流落到大不列顛、西班牙、印度等國家,那是一條不堪回首的流浪路線,最終她流落到利瑪。

婚姻的失敗和求職謀生的艱難,在弗洛拉·特裏斯坦的思想中萌發了一種要改變當時社會製度的願望。在她重返法國後,她響應“聖西門要改造當時社會製度”的號召,成為一個19世紀典型的激進論者,一個精力旺盛的思想家,一個對自己的信仰和選擇始終堅持不懈,並勇於冒險地去進行實踐的政治家。

她不遺餘力地投身於工人運動,為歐洲民主革命而奔波不休。她提倡以高貴純潔的愛來增進生活的快樂,向往組織一個保護工人階級利益的工會。她像所有的政治領導者一樣,四處演講,足跡踏遍了整個法蘭西大地。她還著書立說,在報刊上撰寫文章,進行鼓動宣傳,以引起大眾的注意與共鳴。《一個被排斥和被蔑視的女人的長途跋涉》便是她寫的一部著名的回憶錄。弗洛拉·特裏斯坦文筆生動活潑,情感色彩濃重,極受當時讀者廣泛青睞。

依照她的個性,應當永遠歸屬於那種激進派。她決不接受中庸的改良之道。貧困的市民擁戴她,上流社會卻憎恨她,但是對於她超人的組織和工作毅力,充沛的精力和雄辯的口才卻無不讚歎!任何挫折、侮辱、譏諷和唾棄,甚至是武力幹涉也沒有使她改變信仰和意誌消沉。事實證明,高更正是繼承了外祖母這些不屈的個性而走上藝術之路的,甚至走得更遠,更執著。

然而高更的外祖父安德烈·薩紮爾(石印藝術家、雕刻家)卻是一個自私的人。當他一心想讓這個具有特殊氣質,在當時社會頗有名氣,曆經苦難的妻子回心轉意時,遭到了妻子的強烈反對。後來他竟惱羞成怒,持槍射擊妻子。妻子受傷,他自己也鋃鐺入獄,被法庭判以20年苦役的重刑,此事成為當時轟動一時的社會新聞。

盡管如此,弗洛拉·特裏斯坦並沒有半點氣餒。康複以後她反比以往更加熱情地投入到展現在她麵前的事業中去。她不僅發表了一些言辭尖刻,抨擊時政的文章,而同時又被社會主義思想所影響著。正當她竭盡全力為信念奔波、勞碌、鬥爭的時候,舊創複發,在波爾多逝世。

如今在波爾多墓地,有一座工人們為她建立的紀念碑。人們非常敬仰她、懷念她,因為她用自己的生命創造了一段法國發展史,特別是創立了工人聯盟。這是一個偉大堅強、具有不屈精神的女性。她的鬥爭精神和頑強驕傲的品格對高更一生的影響都是巨大的。

高更的母親阿麗娜·瑪麗是個外表靈活歡樂,性格開朗,而實際上卻是一位溫柔依賴型的女性。她是在陪同母親巡回講演時,在波爾多認識克勞維斯·高更的。

克勞維斯·高更世代居住在奧爾良,家族大部以園藝和釀酒為生。他大學新聞係畢業後,任職於《國家日報》,不久即與阿麗娜·瑪麗結婚並定居巴黎。1846年生下長女瑪麗,1848年6月生下高更。

曾養育了無數繪畫大師的巴黎此時正是資產階級各派爭權奪勢日趨激烈之時,人民為爭取生存權利和對封建王朝的鬥爭交織在一起,形勢變幻莫測,市內經常有巷戰發生。阿麗娜·瑪麗就是在這驚恐萬分的生活中帶著兩個幼小的孩子艱難度日的。可以說在高更最初的童年生活中,那種動蕩不安的社會場景使他童年的記憶糅合了對暴力革命的難忘印象,並由此而給他幼小的精神上帶來一生的創痛,在未來的歲月中,他一直在極力尋找一個和諧、寧靜的樂園,用以撫平童年的傷痕。

《國家日報》在政治鬥爭中戰戰兢兢地維持著,克勞維斯·高更根本沒有機會在報端發表具有自己獨立見解的文章。在路易·拿破侖·波拿巴1851年稱帝時,他所參加的卡芬雅克的共和派遭到了殘酷的鎮壓和屠殺。克勞維斯·高更驚恐不安地帶著妻子兒女逃往國外,並準備在國外建立報社,繼續宣傳他的自由、博愛的思想。

4歲的高更似乎已明白家庭的處境,他的一雙具有典型的西班牙特征的大眼睛,總是若有所思地觀察著這個紛亂的世界,他那日後引以為自豪的大鼻子,特點分明地嵌在臉上,顯示出他的倔強、驕傲和敏感。“小高更總是乖乖的,悄悄一個人擺弄一些小玩意。”後來,他母親曾回憶說。

由於生活所迫,他們舉家遷往秘魯,去那裏投靠阿麗娜·瑪麗的聲名顯赫的家族。他們是懷揣著多少美好的憧憬踏上遠行的路啊!

可是海上的航行是那樣的不順利,在全家乘船前往秘魯的途中,1851年10月30日,在麥哲倫海峽的法來民港,小高更的父親因心髒病猝發而突然去世。可憐的高更同她的外祖母一樣,都是在4歲這個年齡上失去了父親的親情,這難道是命運的一種巧合嗎?

失去丈夫,孤苦無依的阿麗娜·瑪麗被這意外的打擊弄懵了,那些美好的夢幻像泡沫一樣轉眼即逝。這使她陷入在絕望中求生存的境地。

“母親是高傲的,也是堅強的,她在柔弱中稟賦了外祖母的氣質”。高更在日後談到他美麗、善良的母親時,曾這樣深情地說過。“她告訴我們不要哭,我們要繼續前行,一直到那個被稱做‘利瑪’的地方為止”。

4歲的高更的心靈,本該是天真而爛漫的,但殘酷的現實不但使他失去了安穩的生活,而且還毫不憐憫地奪去了他至愛的親人。他驚恐,他憎恨這個社會帶來的所有不幸。但同時母親的堅定沉著和一往無前又在他幼小的心靈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他初次懂得了堅定不移的意義和勇往直前的決心。他和姐姐抹去淚水,陪著母親安排好父親的後事,她們繼續前行,到那一無所知的地方……

別離了失去親人的痛楚恐懼,別離了生養他的故鄉巴黎,小高更隨同母親和姐姐,於1851年終於來到了他一生都魂牽夢縈的生活樂園——秘魯利瑪。在這塊神奇而又古老的土地上,他的心靈深處初次感受到了人生的甜美、和諧的珍貴。他似乎已把握住他那遙遠而又古老悠久的祖先的脈搏了。他知道這塊土地上流淌著同他血管裏一樣的血液。他把整個心都獻給了他——他所傾慕的祖先。在這裏他尋找到了他的根(這或許就是他日後不肯舍棄的幻想)。

1851年他們全家到達利瑪後,受到了特裏斯坦·莫斯塔索家族的熱烈歡迎。阿麗娜·瑪麗帶著孩子們住在母親弗洛拉·特裏斯坦的老家。接納她們的老曾舅公唐·標·莫斯塔索,當時已有100多歲的高齡了。他因經商發財,是利瑪著名的首富。阿麗娜·瑪麗一家置身在一個金錢和權勢建造的天堂之中。家族顯赫的背景使阿麗娜·瑪麗和她的孩子們的生活終於從動蕩不安的環境中走出,而過上一種自在、安詳、寧靜而快樂的生活。

小高更實實在在地品嚐到了同乳汁一樣甘甜的生活美滿。可愛的利瑪!

也許是經過萬般苦難而得來的幸福實在不易,當小高更麵對他眼前欣欣向榮、殷實富足的生活圖景時,他的內心激蕩著難以遏止的激動。“那是一座多麼生動有趣的城市啊”。

“那裏的一切都是那麼別有韻味,每一條鋪滿青磚的小街,每一座造型別致的小房子,仿佛都在引導我走進童話中的世界”;“那裏的天空很少下雨,明澈如水般的藍天,鳥兒自由飛翔,在樹林中鳴唱……”

可以說,對於小高更來講,利瑪的河水、天空、房屋甚至一草一木都洋溢著非同尋常,充滿著戰栗的生命感。他記憶非凡,過目不忘,即便在以後他還依舊清晰地記得利瑪這座城市裏的每一條小街和景色,他仿佛要把這裏的一切都用心雕刻在他永不磨滅的記憶中。

曾舅公家是一座造型別致,新穎豪華的建築,院中的景物令他心馳神往。我們前麵說過,高更的外祖父雖性情暴烈,但他卻是個在當地相當出名的石印藝術家和雕刻家。或許是外祖父藝術家特有氣質的遺傳吧,高更從小便十分酷愛那些具有藝術特征的藝術品。神聖教堂頂端那個木頭雕刻成的裝飾圖案,令高更心醉神迷,家中收藏的銀器、陶器及一些裝飾品更讓高更百看不厭,愛不釋手。

當別的孩子們在花園中嬉戲玩鬧的時候,小高更卻時常孤單單一個人在偌大一個擺滿藝術品的屋子裏,麵對那些瓷器或陶器的,有著奇特造型的小東西,小玩意兒,默默賞玩,一玩就是個把小時,而對外麵熱鬧的世界置之不理,充耳不聞。

高更就是這樣一個孩子,她的母親有時對此驚訝不已。

童年的高更雖不太愛說話,但十分惹人喜愛。他穿著得體,極像父親的額頭顯示著某種智慧,而那驕傲的眼神,卻永遠是他外祖母的依托。他的身邊有一個黑女孩和拖一條辮子的中國童仆與他一起玩耍。

按照習俗,黑女孩每天拿來教堂裏的那塊小地毯鋪在地上,然後人們跪在上麵來祈禱。而那個中國童仆特別會熨燙衣服,他對小高更的服侍勝過他的許多表兄,他們相處得很好。尤其讓高更感到好奇的是中國童仆那甩來甩去的辮子非常有趣,由此他也聽到了點滴有關東方神秘神奇的故事,在高更幼小的心田裏,仿佛已模糊感受到了遙遠東方國度裏的某種啟示,那種神秘,如我們今天所知,正是他所願意探索和喜愛的。

有一天,母親以為小高更迷路走失了,淚流滿麵地四處尋找,是這個中國童仆在食品店裏發現了他。他當時正若無其事地坐在兩個廢汙桶中間,漫不經心地吮吸著一根甘蔗。

“因為利瑪少雨,所以每幢房子的屋頂就是一個平台。城市裏一般人家都喜歡在上麵豢養一條狗,用鎖鏈拴住它。每天主人或房客都要喂一些簡單的食物給狗吃。有一次,我和姐姐還有那個黑女孩在一間屋子裏睡覺,房間的門朝著院子開著,睡到半夜,突然被一種異樣的聲音驚醒,我們驚訝地發現,對麵平台上的那條狗正慢慢地走下樓梯……”

“隻看見皎潔明亮的月光靜靜地傾灑在院子裏,星星也在幽幽地閃爍,我們三個緊緊地屏住了呼吸。注視著那條慢慢走近的狗……還好,過了一會兒,狗又安靜地回到平台上了……”

在高更的一生中,在利瑪的這段生活就是天堂中的玫瑰,是那樣的芬芳和高貴,每一個細小的,甚至並不鮮明的場景在他眼裏都是那樣地動人、難忘。是的,這裏是他靈魂中永遠純潔的伊甸園。在他以後成長的歲月裏,童年的這片淨土和樂園便一直吸引著他用生命去尋找一種平和、樸實、原始、純潔的神奇意境。

當然,秘魯貧富之間的差異也是相當懸殊的,文明和野蠻所交織的生活景象也長存於小高更心頭。

1855年,快滿7歲的小高更在利瑪無憂無慮的快樂生活不得不匆匆結束了。他的祖父在奧爾良過世,他在遺囑中聲明要留給高更母子一些遺產。母親得此消息後,帶著孩子們欣然返回法國繼承遺產。可是,當她們千裏迢迢、風塵仆仆地來到奧爾良老家之後,才發現祖父留給她們的遺產是多麼的微不足道。靠這些遺產是難以維持一家人的生活的。她們在奧爾良定居下來,隻有靠叔叔的幫助,生活才得以維持下去。

就在阿麗娜·瑪麗帶著孩子離開秘魯這一年,利瑪的曾舅公也命歸西天了。他生前答應留給她們母子的遺產也因她們未在身邊而被其他親屬給侵吞了。

生活是這樣的變幻莫測。盛開的鮮嫩的花朵轉瞬間就枯萎凋謝了。當在利瑪天堂般的樂園已生活了整整4年的高更麵對這突如其來的生活差距和變故時,他幼小的心靈受到了強烈的震撼!

昔日豪華的巨宅,豐盛的美餐,成群的奴仆,悠閑的貴族生活就像煙花一樣過眼而去,永不複存在。她們仿佛從天國返回了人間,從過去4年來夢幻般的生活中回歸到如今再也真實不過的——普通、清貧的生活當中。

阿麗娜·瑪麗,這位性情堅定而又高傲的母親,以自己頑強的個性默默地接受著生活和命運賦予她的再次磨難。她平靜地對待著命運奪去她的丈夫,奪去她幸福安樂的生活的悲慘境遇,坦然迎接勞作、貧窮所給予她的生活重任。

細嫩的雙手結出了厚厚的老螢,端莊典雅卻又白的臉龐被風吹日曬折磨得粗糙不堪。但是貧窮拮據的生活使阿麗娜·瑪麗在磨難中越發的剛強、勤勞、勇敢起來,她擔負起所有的生活重擔,用自己博大的愛心為她的孩子們擎起了一方無雨的晴空。事實說明阿麗娜·瑪麗是位偉大、堅強而無私的好母親。

此時的高更已開始在一所寄讀學校讀書了。生活中的種種困境和艱辛,母親的奔波和勞累,使他越來越懷念在秘魯的美妙生活。兩種截然相反的生活圖景在他心中構築成翻滾的洪流,一次強過一次地衝擊著他幼小的心房,他切實感受著這種深刻的矛盾、痛苦、失望,憧憬所交織起來的煎熬。由此,小高更變得鬱鬱寡歡,但格外的敏感,懂事,他已知道幫助母親去做些他所能幹的事了。

每當他做完事,便悄悄地躲在角落裏,呆呆地遙視著前方。有時手中還拿著個從利瑪帶回來的小陶器,這更是他心愛的東西。他覺得回憶使他擁有一切他渴望有的美好東西。

在高更幼小的心靈中,利瑪大自然美麗柔和的情調,狂歡節裏迷人的強勁舞姿,色彩豔麗的各式服裝,南國濃鬱的風土人情,還有那些他為這著迷的做工精細的裝飾品,黑女孩和拖著條長辮子的中國童仆……這一切確實令他心醉神迷,難以從記憶中抹去。

當他走在奧爾良那條破敗的小街上的時候,他的心中刻畫出的是利瑪的那條景色清幽的古樸街景;當他回憶身著華服,姿態雍容的母親端坐在那裏給他講許多古老故事,而今日卻在為生計疲於奔命的時候,他無限傷感地回憶起母親在利瑪所度過的閑適的貴婦生活。

當我母親穿上利瑪的服裝時,綢紗蒙住了她的麵龐,顯得那麼朦朧美麗,在僅露出的眼睛上,我看到了溫柔善良、和藹可親的目光。看上去她是那樣地高雅端莊,美麗聖潔,猶如一尊高貴莊嚴的神像……

麵對困難,母親的沉著冷靜深深地影響著高更。他從母親那裏懂得了麵對現實的堅定信心是多麼至關重要。“母親總是告訴我們,隻要努力,我們便會擁有我們想要的東西的”。“以後會好的”。她總是這樣說。

可是當小高更學著用母親一樣的勇氣來麵對生活時,他又不由得感到有些灰心喪氣。失去了父親,口操西班牙語的小高更此時在一所寄讀學校讀書,語言不通時常引來同學們的嘲笑,他的服飾也有時招來同學們的調侃,而思想興趣、愛好更是與周圍孩子們毫不投機。他無時不感到自己與周圍的同學和環境竟是那樣地格格不入。他感到他稚嫩的心靈受到了傷害,那是一個充滿矛盾的世界。對遠方國家神奇快樂生活得更深切回憶,越發使他感受到眼前的學校生活是多麼的痛苦、拘禁和限製,簡直像煉獄一般,難以忍受。

因此,他的性格變得更加內向,沉默寡言。他感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是孤獨的,他沒有什麼同齡的朋友,他不願去和別的孩子一起遊戲、交談,他隻是更強烈地一遍遍地在內心深處不斷重溫著他在利瑪所度過的快樂生活。

高更的老師很快便發現了這個具有獨特氣質的學生與眾不同之處。他曾說:“這個孩子將來不是出類拔萃,則必一敗塗地,絕非中庸之輩。”可見,年紀尚小的高更已顯示出他的特質稟賦。這是許多偉人都曾具有的特殊氣質。

1857年的某一天裏,已9歲的高更在看一幅“描繪一位拿著手杖,肩有包的旅行者”的畫。這幅畫上的內容和情節簡直令他癡迷入狂。他仿佛又找到了過去生活的影子,他曾夢想過用手帕包著黃沙,掛在棍子上,跑到森林中去。不知為什麼,在他的心中總是有一種要出走的奇怪欲望,而這幅神奇的畫正滿足了他這種欲望。

是的,在我們今天看來,這種欲望伴隨了他一生。他總想著遠離人類,浪跡天涯,憧憬遠方,尋覓異國情調,最終找到童年時代在利瑪失去的樂園。

還是在高更很小的時候(尤其在利瑪生活的那段時期),他便很喜歡一些造型考究、別致的藝術品和建築物,而對陶器的熱愛更甚幾分。在利瑪時,他的房間裏便擺放著具有多種多樣裝飾圖案的陶器,他喜歡它們,甚過於同其他孩子嬉戲。回到法國後的高更依然沒有改變他的初衷,甚至這種興趣和愛好反而隨著歲月的流逝越發的膨脹起來……因為高更自小喜歡離群,所以當他麵對這些他所珍愛的藝術品時,更是自得其樂,賞玩不已。後來,他竟親自雕刻起一些東西來。他的母親發現,她心愛的兒子常常用他那雙修長的、略帶神經質的手在樹幹上雕刻了許多圖案,有花鳥,有蟲獸,甚至還有人物;有時他也在刀柄上刻上一些“大人們無法理解的夢想”。

這些他最初雕刻的作品裏,滿含了少年高更心中對神奇古老土地的思戀和夢想,他是在用心來刻畫他心中燦爛的圖景的。

周圍的鄰居對於他的這些雕刻也是既驚訝又讚歎,他們說:“這孩子將來定能成為一個雕刻家。”

正如人們所預見的那樣,高更最終成為和他外祖父薩紮爾一樣的著名雕刻家,並且他的雕刻藝術影響非常深遠,這是後話。

高更的這種自小顯現出來的藝術天賦令他母親欣喜不已,而當她看到高更從小反映出來的精於計算的經商之道時,她卻隻有感到奇怪和驚詫。

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耍時,小高更總是善於計算,總是會在交換物品上以少換多。雖說他不善言談,但當他說出話時,機智伶俐,言語尖刻,使人無法辯駁。

是的,正如他的血統一樣,他的天賦是多方麵的。西班牙貴族血液和印加人的血液融會在一起,使他的生命中揉進了文明和原始的結合。高更是聰明的,但同時又是固執、自傲、目空一切的。

1859年,高更11歲時被母親送進了小神學院寄宿學習了一段時間。那是個馴服個性的傳統堡壘。但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年紀尚小的高更便已經充分開始綻露出他非同尋常的個性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