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人歸來(2 / 3)

我看著他緊張的樣子,有點想笑。他大概是這裏的山民。他頭發很短,身上穿了一件有點顯小的牛衣,腰上插了一根短笛,腳上穿了一雙變了色的草鞋。而最好笑的是背後那個壓成餅餅的藥簍。他很皇急地問我有沒有生病。竟是對我比手劃腳地喋喋不休,哎,今日遇上了他,我真是認栽了,不僅沒有試出那怪人的深淺,反而弄得這樣的狼狽,衣服都髒了。那怪人到底是什麼來路呢?她讓我來江南找的人會在這裏出現嗎?他從山上下來,難道……

白衣少年想到這裏,扇子一合,徑直朝山上走去,隻留下牧童在那裏自說自話。雨早就停了,天也放晴了。已經到了黃昏,天空收束著四散著的橙黃鮮豔的流雲,風很有層次地吹響了日暮的號角,層層疊疊地帶著涼意,一陣陣杏花雨落得更加急了。空山新雨後,鳥兒奔走相告,一派熱鬧。過了一會兒,夜幕四合,天黑下來了。

我是在山頂的的一塊大石頭上找到那個穿白衣的公子的。天已經開始黑了,可是還沒有黑透,在天的盡頭還有一點亮光。他就像是生在石頭上一般的坐在那塊山邊角角的石頭上。瘦小的身子蜷曲得像隻可憐的貓,還在微微的發抖。太冷了吧。他那樣單弱,而且衣服全濕了,這樣嬌嫩的公子怎麼受得了呢?可是,他是怎樣坐上去的呢?哎呀呀,他這樣真的很危險的!

“嘿!你別動啊!你現在很危險的,嘿,你能瞧見我嗎?我在這裏,喏,這是你的傘,你瞧見了嗎?抓緊它,我引你下來。”

我再次瞧見牧童時,他正擺著令人發笑的姿勢,安慰我,想引我下來。我看到他明澈的眼睛在黑暗中撲閃,向我努力微笑來鼓勵我,我知道其實他根本看不見我,至多也隻能看到一個大概的影兒。石頭邊上的大樹把光都擋住拉。白衣少年的心中突然湧起一陣包含著複雜情感的潮水,那潮水溫柔地泛溢著,拍打得他心中好一陣酸熱。眼中也蒙上了一層淚霾。嘴唇一抖,好象馬上就要哭了。少年呆了一會,待到自己感情平複,這才伸手在傘柄上輕輕一按,稍一借力,就輕飄飄的蕩了下來,如一葉墜地,了無聲響。

“你為何要這樣對我好,為何要救我?”待到兩人坐定,少年輕輕地問那牧童。

“我……我也不知道,隻是覺得你有危險,你這樣高門大戶的公子,那能應付得了呢?所以……所以……”牧童撓著頭,困惑地說道。

“我知道,你以為我有病,我痰迷了心了,是嗎?你覺得我可憐?我才不要人家的可憐!”少年臉上突然泛起了一層寒霜,語氣也變得冷鞘異常。他猛地扳過牧童的身子,惡狠狠地定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多麼的清澈啊,從那裏,似乎可以倒影出這裏的青山綠水。少年借著微弱的星光,看著他的眸子,看著眸子深處旋轉成的莫可名狀的形態,心中突然有了一種奇異的絕望的滿足,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澄澈心境。我真的希望時光可以定格在這一刻,把前世今生所有的一切,都壓在這一刻,讓他不要流逝。

“不是的,我當時並沒有這樣想的,我隻是想你這樣一個人在外,太危險了,我真的很擔心,山上……山上夜裏很冷的……我才……恩……我知道你是有武功的,可……不知怎麼的就是不放心,怕你遇到什麼危險……這是你的傘和書,我都拾起來了,給。天晚了,我要回去了,你也早些走吧,免得父母擔心。”牧童定定地看著少年,帶著點驚訝,但卻平靜地說道。

少年從牧童手中接過這些東西,突然象泄了氣的皮球,垂下了眼簾,沉默了良久,方輕輕地說:“知道嗎,我沒有父親,從小到大也沒有兄弟姐妹的陪伴,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有一個兄弟姐妹,可是,今天,此刻,我是多麼希望有一個哥哥,有一個可以在我危難時把我從馬蹄下救出來,天黑了找我回家,天冷了怕我凍著的哥哥……你——”。話沒說完,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我聽到了一聲很長的歎息聲,帶著很多的心事,你一定有很多的心事。我感到一種很複雜的情感在心口衝旋。我願意做你的哥哥,我的傻兄弟,我願意永遠寵愛你,每天天黑了就找你回家,無論對錯都幫你,你有了危險我就立馬出現。可是,到了明天你又是富家的公子,我也還隻是一個放牛的罷了。今天晚上我們說的所有的話,你都會很快忘記的。我們隻能在此刻,隻能在今天,隻能在今晚的這一刻……哎,時光能停在此刻就好了。牧童望著滿天的星光,心中也感到了一陣莫名的蒼涼。

突然之間,那少年一躍而起,哈哈哈的狂笑起來,眼波流轉,但見一泓秋水直向牧童身上射來。也不管那牧童同不同意,向著他一揖到地,笑道:“小弟上官牧雲,表字係風,四川人士。兄長在上,請受小弟一拜。”笑聲頗為誠肯卻也蘊涵著無限的淒涼。隻見他衣袂飄揚,瘦弱的身體在呼呼的山風微微顫抖中,激動之極,更加顯得他單薄可憐。牧童本是不欲答應,但此刻看到那少年心情極為激蕩,被那少年的真誠和狂放不羈所感染折服。沉吟片刻,也哈哈大笑著起身,將那少年一把扶起。笑道:“愚兄楊浩,字去濁。家住山下黃葉村。哎,你啊,你真是一個傻兄弟。”似是責備取笑,但話語中自是包含著一種極親近的人才有的信賴親愛,讓人聽了有一種莫名的感動,直想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