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錢神——“錢”的民俗事狀與文化象征》,最初是因時任西北大學出版社社長的劉文瑞教授以及北京大學周星教授、麻國慶教授等先生的倡起,列入研究和出版選題的。後來因多種原因,情況發生變化,撰寫也有所耽擱,後來承周星教授一再鼓勵,現在終於完成。

由於並非專業的民俗學者,從事這一課題的研究,不免有“門外”的疑慮。現在想來,唯一可以自慰的是,至今尚未看到專門從民俗史的角度較全麵地討論這一問題的專著,其中資料的收輯,盡管遠遠未能完全,但是畢竟可以為關心這一問題的人們提供一定的幫助。

應當指出,在中國文化的曆史遺存中,在“錢神”崇拜的另一麵,還可以看到更為重視“禮”的傳統,更為重視“德”的規範,更為重視“義”的準則,而對於“錢”這種物質生活的“上帝”絕不頂禮膜拜的情形。

唐人寒山《詩三百三首》中,多可看到體現對於拜錢主義之深刻省悟的詩句。例如所謂“努膊覓錢財,切齒驅奴馬”(第九四首),“千個爭一錢,聚頭亡命叫”(第七一首),以譏諷語氣評價有關社會現象。又如“富貴疏親聚,隻為多錢米”(第一二四首),“隻為愛錢財,心中不脫灑”(第二七四首),“寄世是須臾,論錢莫啾唧”(第一四六首)等等,淺白平易的文字之中,有人生哲理的意味。

陸遊《苦貧戲作》詩有“箕踞浩歌君會否,書癡終覺勝錢癡”句,則體現出在“錢神”麵前堅守自己的文化立足點的信心。宋元時代文人間似乎曾經流行“錢癡”的說法,以為對富貴無才學者的諷刺。沈括談到石曼卿鄰家“錢癡”。沈與術《次韻題沈傳曜:節堂》詩:“平生一字不療饑,誰雲;核能瓠肥。牙簽玉筯五鼎食,是中有趣非錢癡。萬事顛倒絕可嗤,此腹卻受將軍譏。”調侃之言,也說到“錢癡”。又如趙蕃《幽居即事八首》之五:“月皎白發可數,冷風病骨難支。何許林中肉醉,誰家世上錢癡。”金人王寂《題劉德文樂軒》:“朱門錢癡豪且奢,氍毹按舞催箏琶。萍虀豆粥何足道,猩唇熊掌來咄嗟。”元人袁桷《清明行》中也有這樣的詩句:“君不見,江南卿相墓,五鳳飛樓鎖煙霧。諸郎錢癡恣歌舞,不識當年出勤苦。楊花飛盡猶不來,空有啼烏滿荒樹。”對“錢癡”的鄙視,自然是以自身“冷風病骨”、“萍虀豆粥”生活為認識基點的,然而卻不可以看作狹隘的私人情緒,其中其實深含著對社會的公義和文化的遠見。

在平民語言中,可以因“錢財如糞土,仁義重於山”等等感受到其誌凜如,也可以看到“錢心重,情分少”一類的社會批評,至於所謂“錢眼裏安身”,“錢眼裏坐”,“錢眼裏麵坐”,“坐錢眼中間轉”,“銅錢眼裏做工夫”等俗語,更是對貪婪物欲的辛辣諷刺。“銅臭”一語,很早以來就明確表現了對於“錢”的社會影響力的極端蔑視。所謂“一生銅臭者”,士人往往深心以為不齒。更有“笑殺人間銅臭”語,鄙夷的傾向更為強烈。不論這些言行是否有矯情或者偏執的成分,不論他們所據以抗擊“錢神”的精神信仰是否有長久的文化價值,這種社會現象我們不僅不可以忽視,而且有必要對於其文化精髓進行更認真更深入的發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