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貴的主人,您還有什麼吩咐嗎?”她滄桑的目光深深地望進他的眼睛。
“你和孛兒帖受苦了,我是不會饒恕蔑兒乞惕人的。”鐵木真嚴肅地說。
“主人,這是尊貴的主人自己決定的事情,我隻是一個奴隸,又怎麼敢聽主人說這些事呢?”她說著低下頭,表現出恭敬的神態。
“我想知道,在該死的蔑兒乞惕人那裏,孛兒帖是不是為赤勒格兒生了孩子?你是我最信任的親人之一,請你對著太陽告訴我,你心裏最真誠的話,她到底有沒有為他生孩子?”鐵木真一字一句地說,語氣沉穩。
“主人……”豁阿黑臣放下銀盆,瞥了一眼太陽說,“孛兒帖是怎樣對您說的呢?”
“我怎麼能開口問她呢?”鐵木真有點不好意思地躲閃著她銳利的目光。
“尊貴的主人,我對著太陽發誓,尊貴的孛兒帖妃有長生天的護佑,她並沒有受到那些卑賤的蔑兒乞惕人的淩辱。”她說得很慢,但話音異常清晰。
“她帶來的那個女嬰德薩蘭是誰?”鐵木真小心地問道。
“被赤勒格兒搶走之時,孛兒帖就已經有你的骨肉了,你說德薩蘭是誰?”豁阿黑臣盯著他反問道。
鐵木真聽到這句話,盯了她好長時間,然後轉身又開始走向孛兒帖的氈帳。
豁阿黑臣看著他的背影,撩了撩額前的銀白色的頭發,此時,過去那一幕浮現在她的眼前……
孛兒帖與鐵木真成婚幾個月之後就被蔑兒乞惕部首領脫黑脫阿搶走了,他強迫孛兒帖嫁給赤勒格兒,並警告赤勒格兒不許立她為正妻。然而,軟弱的赤勒格兒在美貌的孛兒帖麵前更像一隻溫順的綿羊,豁阿黑臣一直侍奉著她。
又過了幾個月孛兒帖便生下了一個女兒。她知道一旦被人搶走,就意味著這一生就要跟著這個男人了,雖然她心裏隻有鐵木真,但與鐵木真再度結合在她心裏已經成為不可能。她為女兒取了個名字叫德薩蘭。
“她是個孽種,你欺騙了我!”赤勒格兒摔掉了酒碗,大發雷霆。
“當然不是你的女兒,我來時她就已經在我腹中了。”孛兒帖冷冷地答道。
德薩蘭的降生使赤勒格兒作出一個錯誤的決定,而就是這個決定最終讓他走上不歸路。為了懲罰孛兒帖,赤勒格兒將她趕出大帳,讓她帶著德薩蘭和豁阿黑臣住進隻有奴婢才住的帳篷。
訶額侖畢竟有母親的善良和慈愛之心,當她聽到這樣的消息,就對鐵木真說:“孛兒帖去之時已經懷了你的孩子,她們母女二人被赤勒格兒欺淩,生活得還不如你帳下的奴婢,難道你忍心讓她們母女受罪嗎?”
聽母親這麼一說,他的心開始沸騰起來。他在訶額侖母親麵前大怒,發誓要為自己報仇,奪回自己的女人。
豁阿黑臣那天記得很清楚,鐵木真大軍到來的時候,孛兒帖很平靜。
“我們女人,又能讓自己成為什麼呢?”想到這裏,豁阿黑臣說著歎息一聲,然後端起銀盆朝不遠處的小河走去。
孛兒帖躺在氈帳內的牛皮和木頭製成的大床上,臉色雖然蒼白但遮蔽不住她喜悅的神情。訶額侖抱著孩子細心地端詳著,臉上的每一道皺紋裏都是笑容。
見鐵木真進帳,七八個婢女匆忙丟下手中的活兒,紛紛上前迎接他,有的婢女跪地吻他的袍襟,還有的輕輕地攙著他走路,大家的臉上都蕩漾著暖融融的笑意。訶額侖舉起嬰兒,好讓孩子望見他的父親鐵木真。
“來吧,我的孩子,看看你的兒子,他長得多麼像你,像你的父親也速該啊。我親愛的孩子,你長大了,你做父親了。”訶額侖笑道。
“母親……”鐵木真笑著問候道,然後憐惜地望了望床上的孛兒帖。
“鐵木真,給我們的孩子起個名字吧。”孛兒帖激動地望著他。
鐵木真埋頭思索,這時候諾敏其其格卻從帳側走了出來,她笑嘻嘻地望著嬰兒,喜悅的神情再次為帳內增添了幾分祥和幸福的氣氛。
“術赤……”鐵木真看著近前的諾敏其其格說。
“術赤?嗯……我覺得這個名字好,就叫他術赤吧,他是至高無上的長生天賜給我們的孩子,第一次來到這裏就是我們尊貴的客人。”訶額侖笑嗬嗬地說。
“母親,這不是為孩子起的名字,我的意思是……我是說這位姑娘是今天博爾術接來的客人。”鐵木真望著訶額侖說。
“無意之語才是天意。”訶額侖笑道,“你看,諾敏其其格一來,你的兒子就降生了,她是尊貴的客人,那麼孩子就更應該叫術赤了,就這麼定了吧,我喜歡這個名字。”訶額侖和藹地笑笑。
“是的,母親,那麼就叫他術赤吧。”鐵木真笑著從訶額侖手中接過孩子,仔細地端詳著他那粉紅的小臉頰。
鐵木真從訶額侖的腿上抽起那塊包裹嬰兒的羊毛氈子,細心地給孩子裹上。他抱起孩子走出帳外,這裏已經聚集了很多人了,他將孩子高高舉起,這時,人聲沸騰起來,大家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中。
“望長生天保佑我的孩子術赤!願長生天將永遠的幸福和榮耀賜予他,讓他成為布音泰混(有福氣的人)!成為草原上的巴特勒(英雄)!為你們的小主人祈禱吧!”鐵木真大聲說著。
眾人都高叫起來:“術赤!巴特勒!術赤!巴特勒!”
他們在通天巫的指揮下搭建好了神壇,每個部眾的人都將香噴噴的馬肉幹放在神壇邊,不一會兒就堆砌了一座小小的肉山。通天巫是受族人的敬重的薩滿,鐵木真每次打仗都要問占於他,通過他來獲知神靈的意願,然後再決定是否行動。於是,這次,鐵木真是讓他公開在這裏向大家公布孩子尊貴的黃金家族的身份。通天巫開始祈禱,他敲著腰鼓舞蹈起來,渾身顫抖不停,這個時候,大家都明白是長生天顯靈了,於是都紛紛跪地,準備聆聽長生天的旨意。
“各位,長生天說這個孩子是鐵木真首領純正的血統!他將會成為我們偉大的首領,帶領我們大家開拓更廣闊的牧場!大家都為我們的小主人祈禱祝福吧!”通天巫的話音剛落,眾人如潮般的歡呼聲再度響起。通天巫手一揮,眾人都一哄而上,開始搶神壇上放的幹肉,然後大口吃了起來。
帳中的孛兒帖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博爾術、別勒古台以及者勒蔑站在鐵木真身邊肅穆地望著密密麻麻的眾人。
見鐵木真抱著孩子進帳,者勒蔑側臉問別勒古台道:“鐵木真怎麼給孩子起這樣的名字?客人?什麼意思?”
“算了,少說兩句吧!”別勒古台清淡地說了一句,然後走開了。
“看來這個孩子的來曆是有定論了,大家都猜疑他是蔑兒乞惕人的野種,不然鐵木真首領怎麼會把自己的兒子當作客人!”博爾術作思索狀說。
“生性凶殘的蔑兒乞惕人……術赤,這個孩子長大了也許會成為一匹凶殘的狼!”者勒蔑看了看摸著下巴的博爾術。
“不,他是一隻凶猛貪婪的老虎!”博爾術說完,也匆匆走開。
第二天,大營開始向北移走,在經過俺巴孩汗的墓地前,他們舉行了一個簡單的祭奠儀式,是由鐵木真主持的。而這次的祭奠活動卻在自恃為大部落首領的劄木合來說並不是一個好事情,因為這在各部眾看來是決定著誰是純正的黃金家族的後裔,並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預示著乞顏部黃金家族首領繼承者的誕生。與鐵木真有著同樣血統的劄木合想自立門戶,他並不願意與他的這位實力還不雄厚的安達共享財富與榮耀。
剛安頓下來,劄木合就來找鐵木真,兩個人在金帳內對飲,同時在勾畫著他們未來的宏偉藍圖。諾敏其其格在一邊忙著給他們斟酒,而劄木合的眼睛總是在她的身上打轉,他不明白鐵木真身邊什麼時候有了這麼一位美麗特別的姑娘。酒過三巡,劄木合開始炫耀起他的部眾的實力,這讓鐵木真心中不快。等劄木合走後,鐵木真一個人把酒自飲,心裏盤算著今後部落的走向。
“他就是劄木合?”諾敏其其格收拾著桌上的餐具問道。
“是啊,他就是我的安達劄木合。”鐵木真意味深長地說。
“您這位安達可不是您想的那樣好,他將來會與您為敵,會給您帶來不盡的麻煩。”諾敏笑道。
“怎麼說?你一個小姑娘懂什麼?”鐵木真歎息道。
“他已經在與您談分家的事了!那種人一看就知道不是與人能長久在一個氈包內飲酒的人。”
“你說的好像也有道理,剛才我還在想,他是不是嫌棄我的財產和部眾不夠豐厚,我琢磨著他那些話,總覺得不對勁。”
“本來就是,不信以後您就會知道的。”她笑笑說。
“既然如此,還談什麼以後,明天我帶著我的人離開他就是了,又何必成為別人心頭的一根釘子呢?”他說著,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鐵木真斜靠在毯子上,正想與諾敏多說一會兒話,卻聞帳外有人來報:“首領,他們找到別勒古台的母親了!”
諾敏聞訊,急忙看鐵木真。他聞報挺身而起,大步走出氈帳急問:“她在哪裏?”
“她已經不行了,就在蔑兒乞惕人的營帳不遠的鬆林中。”
“我要去找我奶奶!”諾敏眼淚撲簌簌落了下來,她衝著鐵木真大叫起來。
“告訴別勒古台,也把闊闊出帶上,我們現在馬上去救她!”鐵木真吩咐道,然後去牽他的戰馬。
在一片密林中,速赤吉勒奄奄一息地靠在一棵樹上。見到鐵木真和諾敏、別勒古台趕到,她的臉上掛起了一絲淺笑。
“諾敏,我的好孫女,你還記得那天在湖中我們相見的夜晚嗎?你看啊,我們的命運是多麼奇特啊!”
“奶奶!我不知道我怎麼會出現在這裏!”諾敏抱著她的頭貼到自己的胸前哭著說。
“你以後會明白的。”她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說,然後又沉默了,過了半晌又接著說,“諾敏,你要記得,如果有一天你見到有個拿著金蝠牒的人,切記一定不要與他分開,他將會在你們之間創造一個美好的世界,這樣也就讓你永遠擺脫奶奶的不幸給你增加的痛苦和負擔了。”
“奶奶……”諾敏已經淚流滿麵,泣不成聲。
“孩子……”速赤吉勒抓住她的手說,“此刻的你讓我非常幸福,我若是能重新生活一次,我寧願在這裏享受這片刻的幸福,也不願在也速該的家族度過這一生。”
速赤吉勒說著,聲音似乎就馬上要止息了,死亡的陰影在她幽怨的眼睛周圍擴散。她的手開始顫抖著摸來摸去,仿佛想要觸摸什麼東西,別勒古台跑過來握住她手哭喊著:“母親,兒子此刻就在您的身邊!”
“哦,別勒古台,我的好兒子,你是你父親也速該的驕傲,你與鐵木真一樣都是他高貴的血統。我要告訴你,自從你父親把我搶到他身邊成為妾之後,我就沒有一天幸福過。而此刻我是最幸福的,因為我並沒有遭受到蔑兒乞惕人的玷汙,我用我的堅貞保全了名節,我沒有給也速該帶來洗刷不淨的恥辱。你是草原上的巴特勒,而我很榮幸成為巴特勒的母親!”她吃力地說完這番話又無聲息了。
“母親,母親!”別勒古台搖著她的手說,“諾敏其其格究竟是誰?她是您的孫女嗎?您怎麼從來沒告訴過我。”
“孩子,她是我的親人,但她與你沒有什麼關係。”她又睜開眼睛慢慢說。
“母親,兒子一定會為您報仇,您就安心吧!”別勒古台哭泣著說。
“好兒子,我的好兒子……”速赤吉勒眼含熱淚望著他接著說,“天下沒有永不消散的烏雲,沒有永不枯竭的流水,沒有永不熄滅的大火,就是無比凶猛的狂風暴雨也有平息的時候,難道天下的祥和就不能撫平仇憤的人心嗎?我不要你為我報仇,用泥土去堵住泛濫的河水它會更加泛濫,用樹枝去撲滅凶猛的大火它會更加凶猛,就讓母親此刻的安寧平息你心中的怒火吧!”
“鐵木真……”她停頓了一會兒,轉臉對著鐵木真喚道。鐵木真回過神來,單膝跪地守在她的身邊,緊緊地握住她和別勒古台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