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流氓兔(2 / 3)

是他讓你來的嗎?李美夾支煙盤坐在沙發上問,她懷裏竟然也抱著一隻流氓兔。

我望望那懶洋洋的兔子,如實回答:不是,是我自己要來的。

是啊,我應該了解他的,他怎麼會這麼好心。李美在煙霧繚繞中無限哀怨地歎口氣。

你們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搞成這樣?我站在朋友的立場上問道。

他對我膩了,想換個新人,你看不出來嗎?今天的事不過是個踢開我的借口罷了。

我看老板不是那樣的人。也許,他想讓你回到家庭中來,全心全意地跟他生活?

得了吧小邵,你太單純了,怪不得他那麼信任你!他知道隻有你不會算計他。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問,今天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跟那個女孩吵起來?

這已經不重要了。李美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裏,伸出腳去勾拖鞋,蒼白纖細的腳上塗著紫色的指甲油。小邵,陪姐姐出去走走吧,姐姐明天就要離開了。

你真要走呀?打算去哪裏?我吃了一驚,想不到她竟然想為此而放棄一切。

李美像猜中了我的心思,走到衣架那邊去,邊穿衣服邊說,我為什麼不走?人家已經公開放棄我了,我還不知趣地賴在這裏幹嗎?等著讓新來的踢出門去?

我安慰她:我看沒這麼嚴重,老板肯定有他的苦衷、他的想法。

哼,你我都了解他,你覺得可能嗎?李美穿戴整齊了,過來拉我,走吧,我的傻弟弟。

這套別墅,是老板買給李美的,是郊區環境最好的一處。這裏遠離城市,早晨和傍晚都彌漫著鄉村的安靜和閑適。下午剛剛下過一場透雨,路上很滑,李美穿著高跟鞋,走路不穩,緊緊地挽著我的臂。我們拐下石板路,踩著荒草中的小徑,向附近的魚塘走去。

今天的麵試是怎麼回事?那個女的比別人多待了好幾分鍾,出來時還笑嘻嘻的。

老板問了她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李美扭過頭來望我,眼睛在沒有月光的晚上一亮一亮的。

也沒什麼,跟問別人的一樣,問她最喜歡什麼東西?

李美不走了,站下來等待我繼續說下去。

她回答說最喜歡流氓兔,老板大概覺得有意思,就多問了幾句。

流氓兔?

是的,就你那會兒抱著玩的那個小玩具。

我知道,後來呢?

後來老板問她原因,她回答說不方便說出來,老板就沒再問。

你覺得老板跟她認識嗎?

不會吧,老板怎麼會認識她?我沒敢告訴李美我認識劉小姍,女人們最擅長恨屋及烏的。

我們繼續往前走,然後沿著魚塘兜圈子。我的襪子和褲腿已經濕透了,腳在鞋裏咕吱咕吱響,像踩在爛泥裏。李美光腳穿涼鞋,就舒服多了。

這裏好美啊,我真舍不得離開!蛙鳴悠揚中,李美望著迷蒙的水麵感歎。

那就不要走了,不要因為公司的事情影響了你們的感情。

好我可愛的弟弟哩,你以為我是他老婆?我不過是他的玩物罷了,就像我玩流氓兔一樣,想玩時愛不釋手,玩膩了一扔了事。

我看老板不是那樣的人,他一定有他的打算,你再等等看。

等個屁,我已經買好機票了,明天早上就飛日本。

去日本嗎?你辦好簽證了?

我又不是個傻子,等人家踢出門才找出路,我早有準備了。哼,他無情,我也可以無義。李美冷笑不已,她拉住我,攔在我麵前,雙手撫摸著我的胸膛,柔聲問,邵弟,願意和我一起去日本嗎?

我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腳下一滑,突然摔倒在魚塘裏,並且沿著斜坡向下滑去。

快,抓住我的手!李美跪下來,俯下身子向我伸出手來。我伸出手去,但夠不到她,反而又向下滑了一些。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我怎麼也不能相信,剛才還衣冠楚楚侃侃而談的我,一轉眼卻趴在一攤爛泥裏,抓撓不到任何可以憑借的東西,而且,麵臨著生命危險。李美奮不顧身地趴下來。全身貼住泥岸,終於抓住了我的一隻手。但她的力氣不夠大,拉不動我。我怕把她也拖下來,叫道:李姐,快放手,你去喊人吧。李美堅持著,衝我叫:不行,小邵,我不能讓你掉下去,我還指望你去日本跟我相依為命呢。我試圖掙開她的手,並告訴她:李姐,這不現實,就算我肯,明天早上能拿到簽證嗎?李美道:這你不用管,你先說願意不願意吧?我有點哭笑不得:李姐,現在哪還有時間開這種玩笑,你快去喊人吧。我感覺李美一下子放開了我,像放棄一樁久懸不決的事情。

小邵,你堅持住,我去喊人。李美站在高處,她背後繁星滿天,周遭又黑又靜,我們的叫喊,嚇退了青蛙的鼓噪。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重,像一塊石頭,而且還在慢慢地往下滑,李美慌慌張張地向遠處跑去,高跟鞋令她身形趔趄。

在下滑的過程中,我體會到了李美的處境:突如其來的變故,絕望無助的境地。人生在世,就像在這泥塘邊上行走,不失足時,你是來此漫步的躊躇滿誌者,一旦滑倒,就會陷在爛泥裏無法自拔,也無人來救,隻能一點一點地走向絕境。事情發生在你身上,對別人來說,他者的苦難微不足道,對自己來說,卻實在是滅頂之災。但李美尚可以去日本,而我卻不會遊泳。

我被人撈上來時,滿身大糞。淩晨,給塘裏撒大糞的養魚人發現了我,就拿糞勺把我勾到了岸邊。他把我搭在大糞桶上猛顛,後來扒光了我,打來幹淨水把我涮幹淨。我徹底清醒過來時,他老婆已經把我的衣服洗過晾幹了。他們沒有謀財害命,把我身上的錢物如數交還了我。我試了試手機,還能用,進口手機不像國產手機,說防水真就防水。我把身上的錢大部分留給了我的救命恩人,隻留下一點夠打車的錢,走上他們指點給我的一條通往公路的小路。

午後的陽光讓田野分外亮堂,我踩著雜草叢中一條若有若無的小路向公路走。這一片低窪地,有著鄉村野外的一切特色,有山中灌木,也有水邊蘆葦,可以說移步換景。由於大難不死,我覺得這裏簡直就是天堂。我先給李美的別墅打了個電話,我擔心她昨天晚上沒喊來人是不是因為路上也出了事,但小保姆說她一大早就去機場了。

她昨天回去後沒說什麼嗎?我問小保姆。

我睡得早,她有鑰匙,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早晨呢?誰來接她的?老板回來了嗎?

我不知道,有輛車來接她,但不是老板的車。

我掛了電話,怎麼也想不通李美為什麼沒喊人來救我。我突然想到這一天一夜沒見著我,老板一定很著急,就給老板打了個手機,但他的手機竟然關掉了。再打辦公室,沒人接聽。給他的秘書打電話,回答說一整天沒見著老板了。

這一切令我如陷夢境之中,陽光炙烤著我,我的頭發漸漸散發出大糞的味道。我急於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就開始奔跑,公路像個明亮的帶子,橫亙在高處,救命恩人的老婆灌的薑湯在我的肚子裏咣當咣當地晃蕩。我涉過一條水溝,終於爬上了公路,並攔到一輛出租車。司機打量了我半天,才猶疑不定地讓我上了車,我想我的樣子一定讓他想到了某個通緝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