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鄉長的嘴唇剛碰上香噴噴的“幹炸蚯蚓”,突然又停住了,他看見這塊“幹炸蚯蚓”是穿在一根魚鉤上的,魚鉤是吊在一條魚線上的,就順著魚線、魚竿和握著魚竿的手、長著手的胳膊看上去,就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那張臉往日裏在他麵前永遠帶著諂媚謙恭的微笑,現在卻兩眼放光地盯著他,大嘴下巴貪婪地吊開著,他聽見那張嘴裏發出誘惑的聲音說,咬呀,咬呀,營養豐富,香噴噴好吃又開胃。這張臉是鄉政府辦公室主任的。
朱鄉長冷笑一聲說,你真是長了一雙狗眼,看不出來是本鄉長穿著一身魚皮,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釣你的頂頭上司,平時你做下的那些事,還以為我不知道,睜隻眼閉隻眼罷了;平時就是你伺候老子吃喝,這一回老子再吃你一回,諒你也不敢把老子怎麼樣。辦公室主任當然聽不懂他的“魚話”,隻看見那條紅鯉魚大搖大擺地吞下了那塊“幹炸蚯蚓”。味道不錯,朱鄉長剛想誇獎辦公室主任幾句,突然覺得上顎被針紮了一下,沒等明白過來,已被提出了水麵,重重地摔在了岸上,半天動彈不了。他發火了,用魚眼瞪著辦公室主任大罵,日你先人,你這個屁大的官還想不想當了?老子馬上撤了你個狗日的。辦公室主任一點也聽不懂,他驚喜地把憤怒的朱鄉長提起來,舉到高處左看看右看看,嘴裏發出嗬嗬嗬的笑聲。朱鄉長聽見他說,好運氣,好運氣,釣上一條紅鮮鯉來,看來我祥光罩頂,要高升了。停了一停,他若有所思地把氣鼓了眼睛的朱鄉長轉過來轉過去地仔細瞧著,自言自語地說,怪事,這魚塘裏怎麼會有紅鮮鯉?魚苗是我買的,頭們吩咐的,隻是應付一下縣裏的項目要求,放的都是些不掏錢的草魚,魚苗款買了二百斤帶魚給姚(書記)和朱(鄉長)分了呀。他嘴裏不停地嘖嘖有聲:怎麼老出怪事,朱半年前喝醉了,到現在還沒有醒過來,枕頭邊那條紅鯉魚也不見了,都說朱在夢中把它吃了,這條紅鯉魚是不是那條呢?呸呸呸,別胡思亂想,那條紅鯉魚一定是叫貓叼走了,這條是老天爺賜給我的,有倒黴的就有走運的,回去朱的婆娘一高興,說不定姚書記會保我個副職,真是時來運轉,老天有眼……
辦公室主任樂顛顛地扛著魚竿,提著朱鄉長往公路上走,一路上把手中的魚線甩呀甩的,把個老朱疼得恨不得這嘴巴掉了去,他一邊呻吟一邊罵罵咧咧,可是隻能吐出許多泡沫來,辦公室主任不是魚,聽不懂他的“魚話”,依然起勁地美著,甩著,哼著歌子。
朱鄉長看見自己的車就停在公路邊,司機正在擦車。看見辦公室主任走過來,司機漫不經心地問,這麼快就釣到了?釣了一隻癩蛤蟆吧?辦公室主任把手裏鮮紅閃亮的朱鄉長一直舉到司機鼻子尖上,用得意的聲調說,看看,看清楚,這是癩蛤蟆還是小龍女?司機吃驚地盯著魚形的朱鄉長看了一會兒,說,真是在咱們的魚塘裏釣到的?辦公室主任搖頭晃腦地說,當然了,神吧?司機說可這是南方才有的紅鮮鯉呀,咱們那臭水坑裏怎麼會有紅鮮鯉?辦公室主任說上車吧,回去再說,別叫姚書記和那位等急了,人家還等著這魚補身子呢。他鑽進朱鄉長的車裏,坐在朱鄉長往日的位子上,卻用了姚書記的聲調說,走——。朱鄉長依然被他像炫耀奧運會金牌一樣提在手裏晃悠。朱鄉長不斷地問他的屬下,你們說的“那位”是哪位?他們卻聽不懂他的“魚話”,不理不睬的,氣得老朱血壓都快升高了,多虧這半年在江海裏遨遊,吃的全是多維的小魚和蝦米,身體狀況大為改觀,才用不著吃降壓藥了。
路上,司機對辦公室主任說,我怎麼老覺得這條魚跟半年前我給朱鄉長拿的那一條那麼像,會不會是條神魚?辦公室主任嗬嗬地笑著說,屁話,天底下的狗和狗、貓和貓還不都是一個樣子?魚和魚當然像了,不像魚的那叫泥鰍。司機又說,姚叫咱們出來釣魚,他卻在朱家裏釣“人魚”,朱躺在床上什麼都不知道,跟個死人差不多。辦公室主任說,朱死了才好哩,你看他從前威風八麵的樣子,連姚書記都不放在眼裏,姚書記代表的是黨,他倒好,來了個“二把手當家”,他死活都想不到自己就這麼完了,植物人了,害得姚書記一個人管兩攤子事,還得三天兩頭往他家裏跑。說到這裏,辦公室主任和司機都不懷好意地笑起來。朱鄉長聽在耳中,悲在心裏,想當初這兩個王八蛋是多麼的俯首帖耳,被他呼來喚去像兩隻哈巴狗,如今自己不是人了,他們就敢這樣背後下刀子,不由得感慨萬端。
辦公室主任探身拍拍司機的肩膀說,小劉,好好幹,朱要是老這麼半死不活的,他那小媳婦就得對姚書記百依百順,咱把那二位伺候好了,姚書記一高興,把我提個副鄉長,你就是辦公室主任。小劉哼了一聲說,我才不稀罕那伺候人的差使呢,隻要讓我給姚開車就行,他將來升了副縣長,我還給他開車,他要是能當上縣長,還不給我安排個鄉長、局長的當當?辦公室主任說,沒問題,我去跟姚書記說,叫他把司機安排了,你就給他開車。小劉高興地打了兩聲喇叭。朱鄉長聽得七竅生煙,想捂住耳朵,可自己的兩隻魚鰭已被黏液緊緊地貼在身上。